浮世谣 第315节
我冷声道:“喜欢。”
“若没有我,你何来喜欢?”他笑道,“你应该谢谢我,田贤侄,是我将你送到你师父身边的。”
我愣住:“什么?”
“你要去漠北,留在这里,你会成为豺狼虎豹的腹中之物。”他看着我,一字一顿,缓缓的说道。
我脑袋一嗡,一瞬空白,说不出的惊骇。
“若不是我,以你身上的月家之血,恐怕你早在半途便被吃的一干二净了。”
“原来,我,我十年前就已经是你的一颗棋子了?”我愣愣的眨着眼睛,“这一切,这一切,那,左显也是你的棋子?”
“可以这么说。”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可你为什么要害他!”
“害?”他哈哈大笑,“贤侄,你不觉得左显是福泽深厚的人么?”
“深厚?”我一怒:“你要不要脸!”
“我肉身去世已有十余年,离魄之后我一直游魂在清规山上,直到两年前,我才入了左显的梦,我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
“对,“他正色道,“我不想害他,可是没办法,他的命盘我改过,可你看到了,结局不变。”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说什么?你没有脑子么?”他气定神闲道,“你以为他那一肚子坏水的贱妾哪来的福气给他生下一对男胞?又哪来的福气再怀一对龙凤?”
我愣了:“她现在肚子里怀着的是龙凤?”
“对。”他一笑,“不要以为是她肚子争气,不过是老夫强改了左显的命盘罢了。”
我傻在了原地。
“可也不能如何了。”他眉目浮出一丝苍远,“就如我的蓁儿,我试过强改她的命格大运,可结局终究是这样。贤侄,你是不是觉得梦境里的一切对左显来说有些太过不公?”
我咬唇,点了点头。
他笑着摇头:“真的不公么?没有,他与蓁儿的这一串错开,皆是我刻意为之的。你想想,他此生若不认识我的蓁儿,他还会落得如此下场吗?我又何须要来他梦里驻根,安置邪物?”
我思绪有些乱:“怎么会这样。”
“可他是个痴儿啊,我再改都避免不了。”他叹道。
“那你安排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想让我做什么?”
他垂下眼睛,少顷,抬眸肃容问道:“在左家湖畔拦住左显的男子你可还记得?”
我莫名生出一丝惧意,点头。
“他原姓姑,单名止,为姑氏一族弃儿,如今改姓顾,名茂行。”
“他怎么了?”
“我前世,便是死于他手。”沈钟鸣似笑非笑,“他如今,应该有一千多岁了吧。”
我极力镇定着:“一千多岁?”
沈钟鸣白眉微合,沉声道:“老夫今生与他隔空斗了近六十年,却在去世后才在左显梦里知道他在哪。他是因龙目和凌霄珠而来的,他要用蓁儿和织儿的尸骨淬炼它们,贤侄,凌霄珠断不能落入他的手中,可是蓁儿的尸体已经被他夺走了。”
“你是想要让我阻止他?”
“对。”
“这是你们的恩怨,你为什么认为我会答应?”我嗤笑,“你当真认为我是一颗可以随便任你摆布的棋子?”
“可是贤侄,这梦境里的一切皆由我控制,哪怕我此刻让你灰飞烟灭,也由不得你。”
“死有何惧?”
“死不得其所,不惧?”
我看着他,笑道:“那沈老先生觉得,于我这样一个人而言,什么才是死得其所?”
他哈哈大笑:“不惧不惧,确实,他人说不惧死老夫不信,唯独你,我是真的信。”他敛了笑,看着手中印纽,“你不会不帮的,你想想,姑止要凌霄珠做什么?”
“我不知道。”
“二月初八,南州云英,云破天开,魔灵入世。”他朝我看来,“当时来了多少魔灵,仅此一个小口便是千军万马,如若凡界界门荡然无存,贤侄想过凡界会变得如何吗?”
脊背寒意越发深重,我根本不敢想。
第332章 他是何人
他一笑:“妖潮席卷,魔兵肆虐,鬼魅横行,今日盛世之态将被打回数千年前,到时候,又去哪里找大荒十罗来救世?”
“你的意思是,“我看着他,“他用凌霄珠,是想震开凡界之屏?”
“恐怕不止于此。”
我皱眉,将所有的思绪对话细细整理,半响,我抬起头:“我不敢信你。”
“你不得不信,难道你想冒此风险?”
我转了话题:“沈云蓁那日来找我,说杀害我月家的共四股势力,其中一个是我们的共同仇人,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假。”
“就是顾茂行?”
“对。”
心下一紧,我忙道:“还有谁!”
“还有谁……”沈钟鸣喃喃看着我,目光中有一丝悲凉,“贤侄,你知道这两千多年来天底下有多少人在觊觎月家么?这四股势力不过恰巧得了手,未得手的,怕是有数百个。”
我颤声道:“因为先祖的杀孽,因为月家的血肉,因为,因为化劫?”
“对,你再猜猜,这些人里,谁最想要你们死?”
“万珠界?”
“错了。”他一笑,“相比之下,是十巫。”
我讶异:“他们?!”
他靠回椅背:“贤侄,你可听过化劫?”
我点点头。
他徐沉道:“巫阵按派别,有听月,九厄,赤阳,大衍,九宫……这些绝大部分都衍生于上古之巫,玄术也有自己的派别,有凌薇,太清,玄元,长鹤……一些玄术同巫阵是一个体系的,比如乾元,流月,幽冥等。我知道你因浊气而变得愚钝,可这修真境界,你说得出多少?”
我想了想,道:“凝气、混沌、结灵、白元、凝神、空冥、寂灭、超脱?”
“漏得真多。”他笑了笑,“是凝气、混沌、结灵、元婴、白元、凝神、离合、空冥、寂灭、大乘、真仙、超脱。”
“为何问我这个?”
“你师公杨陨今有六百年修为,却仍在空冥一境,你可知道?”
我皱眉:“那不是很厉害了吗?”
“你师尊付旧行长你师父姜春涛两百多岁,却同他一样都在凝神一境,你又知道么?”
我摇了摇头。
“这凡界的天地灵气已不同千年之前了。”沈钟鸣轻笑,“我若是告诉你,两千多年前,一个月华星银就能致百人粉身碎骨,你可信?”
这番比喻,就像用绣花针戳垮了一堵城墙般夸张,我自是不信。
我没说话。
他又一笑:“那个时候,凡人可以直接引星序图腾与妖魔做斗,翻手云雨,覆**霆之说一点都不假。可如今以叶结水都要动用到真气,呵,那是因为,你们月家养了一只吸食天地之灵的化劫。”
又是化劫。
对于这只太古凶兽,我抱有的情感着实复杂。
我厌恶它,可如若没有它,便没有今日的我,更没有我的爹爹,娘亲和姑姑。
月家族长这一脉细的所有儿女皆是天地灵韵所结,未成胎儿之前,连精神游丝都不曾存在。
我能有幸来这人世走上一遭,靠的,也是这只化劫。
“你说了这么多,“我看着他,“是想说因为月家世代以血牵系化劫,所以凡界变弱,不如妖魔,我们月家亏欠了天下,今日一切咎由自取?”
“亏欠天下?”他大笑摇头,“贤侄,这天下,我沈钟鸣不比你们月家欠的少,我没资格来指责你们。”
“那你想说什么?”
他站起身,抚着书案轻步:“天地之灵,旧时今日两不相同,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千年之前,玄士巫师在凡界所占的比重极其可怕。上古之邦,有迹可循的胥国和白国皆是神力大于王权,那时弱肉强食,民不聊生,人命贱如草芥。每日祭神所屠杀的奴隶数以万计,人人皆奉神权至上,种田劳耕者寥寥无几。每逢数十载便要爆发一次饥荒,城郭皆空,千里赤地,万里饿殍,百姓人肉相食,白骨蔽野,中原大土堪比修罗坟场。”
他回头望着我:“当年我问你师公,问他是否遗憾自己生不逢时,倘若他活在那时,凭他的聪慧,百岁修得仙身绝不是什么难事,他却说有何遗憾,这才是天道该有的秩序。”
我咬着唇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胸口有股情绪在激烈的碰撞着。
他仰起头,闭上眼睛,长叹:“登高一呼,万民皆伏脚下,生杀予夺,为所欲为。这种滋味会令任何一个人着魔,就因为如此,那时羽化登仙者反而比如今还少。修得一身高超术法便可酒池肉林,美女入怀,谁还要做那一身清规,道貌岸然的神仙?可平民,他们茹毛饮血,饮露餐霜,朝不保夕,与畜生何异?”
我浑身发颤:“老先生……”
“所以,贤侄,你月家何来亏欠天下之说啊,反而如今这盛世清明,求贤用士的建制天下,该好好感谢你月家才对。”
鼻尖一酸,热泪夺眶而出,我眼睛睁的大大的,热血在胸口充溢。
“这千百多年,多少人费尽心机想找到你们。”他悲悯道,“万珠界想引化劫去撞破托元阵,十巫想除掉化劫以重建神权,那顾茂行,他想毁掉凡界之屏,以满其肆虐人间,践踏苍生的嗜血野心。更不提还有其他千方百计,各怀目的的鬼魅妖邪。月家,千古一恨啊。”
我掩唇低泣,蹲在了地上,彻底大哭。
我不知道我月家先祖豢养化劫究竟是为了一己之私,还是为了这天下苍生,人间大道。
可我现在知道的是,我爹娘,我姑姑,他们不愿放弃这只化劫,并不是如云英城外那夜奴所说,是要它重现人间,祸乱苍生!
眼泪汹涌,泪水渗透指缝,伴随着我的呜咽滴落在地。
我月家先人,她们世世代代承受着初杏山涧的阴森诡谲,只身忍受那骇人死寂的鸩骨修罗场,那些腥臭的血汤,腐烂的白骨,她们十二三岁之龄,如何面对的?
还有这千百多年,她们夹缝求生,不见天日,受尽了苦难与屈辱。
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月家终难逃亡族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