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311节
他的头发很长,像墨色的瀑布,看上去又柔又软,长风吹来,慵懒垂落的几缕青丝扫过他俊朗如月的五官,极为清新俊逸。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长街另一边,三个衣着鲜丽的少女正缓步踱来。
沈云蓁走在右侧,穿着白底印花束腰衫裙,此时她更年轻稚嫩一些,面如桃瓣,丰盈白嫩,雅致清丽。
这时左侧的姑娘笑着说了什么,她转目朝我望来,绞水的眸子浮上笑意。
我身后一队巡街郎将正骑马而过,玄色短打劲装,英姿飒爽。
沈云蓁的目光停在为首的那个捕头身上,应该就是石千之了。
与我想象所去甚远,我以为沈云蓁这样书香门第看上的男子,怎么样也是个白面玉郎,可是他比谁都魁梧,虎背熊腰,那身板比卫真和厉诚还要粗壮。
他面目冷厉,四下巡视着,鼻梁又直又高,很硬挺。面貌不算多俊俏,嘴唇略厚,皮肤略黑,眼睛炯亮锐利,英朗神武。
他的目光对上了沈云蓁,微微一笑,身边的几个同伴立马取笑他:“哟哟哟,我看看是谁来了,哎呀呀,沈家大小姐啊。”
“在哪在哪呢,我们的未来嫂子在哪?”
石千之黝黑的脸浮上羞意,微恼的灯箱他们。
几个同伴大笑:“堂堂石冷面还会脸红呢。”
“哈哈哈……”
一个伸手冲沈云蓁挥着:“嫂子!”
石千之一手拍过去:“瞎说什么!”
“都订亲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就是就是,嫂子!”
沈云蓁笑得明媚,湖光水色一般,光彩照人,回身对两个女伴笑道:“走吧。”
一个女伴夸张的叫道:“啊?你大老远跑来这儿,就为了跟他隔空传下眉目?”
中间的女伴掩唇笑道:“有的传就不错了,近日九皇子大婚,这段时间石公子可忙,他们连面都见不上了。”
可惜我对朝堂这些丝毫不了解,九皇子是谁我听都没听过,不然还能算一算现在是什么时候。
左显换了个姿势,抱胸斜靠在楼台上,侧眸看着沈云蓁离开,嘴角噙着抹淡笑。
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锦衣少年,五官精致好看,妖娆艳美,与花戏雪有的一拼。
不过花戏雪好歹有一双飞扬入鬓的凌厉剑眉,他的眉毛却如柳叶弯弯,柳叶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笑起来如月牙的桃花眼。
这家伙,他没有狐狸那双凤目,却比狐狸长得更像一只狐狸。
他摇着把扇子,凉凉道:“你就这么看着你的心上人和其他男子郎情妾意?”
盛都的口音,音调却带着曲南的素软。
左显没什么反应,一直望着沈云蓁的背影。
“你就是个大傻。”锦衣少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朝石千之看去,“捡便宜的家伙,当初就该教训一顿的。”
左显笑了笑:“这个你别管了。”转身进了酒楼。
锦衣少年气恼的呸了他一声,收起扇子跟着离开,抬眉看到楼下几位年轻贵气的小姐走来,又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
一个丫鬟指了指他,那些小姐都抬起头来,少年一笑,指骨分明的修长手指比了个飞吻,潇洒风流的紧,那些小姐掩唇咯咯直笑。
我转身进入酒楼,上了扶梯后很容易找到他们的包厢。
内外两个偏厅,以卷珠长帘隔开,宽敞旖旎,秀逸古朴。
左显歪靠在墨竹曲绣的座屏下,看着两个俊秀少年对弈。方才那锦衣少年挨着另外两个公子,三人一起在看其中一个公子手里拿着的话本。
翻页的时候,这公子会略略偏头,不知是不是我错觉,竟觉得他的眉眼有两分杨修夷的神色。
我好奇凑过去,在他身后的书册里找到一个拓名,叫杨珏。
我细细回想了一遍唐芊给我的杨家族谱,不记得有杨珏这个人,也许不是杨修夷家的。
室里青烟袅袅,很是安静,偶尔左显会来一句“妙“,偶尔那锦衣少年会嚷着“翻页翻页“,其余时间静的让人舒心。
一根青烟燃尽,下棋的一个少年推开棋盘起身:“我得走了。”
声音略有些耳熟,我不由抬眸看去,这才发现,他竟然是南宫池。
五年前在辞城极香苑里,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年长杨修夷两岁,远不及现在稚嫩年轻。
“现在就走?”那锦衣少年嚷道,“才出来多久,等下还得去无由那喝酒呢。”
“他能出来就不错了。”和南宫池对弈的那少年抬起头,没好气的看了南宫池一眼,“他大哥死了后,他家老头疯了似的给他布置课业,这两日又要他抄背《齐民录事》。”
“《齐民录事》?”捏着话本的公子道,“要你看那个干什么?”
“下个月有殿前少论啊。”
“要你去参加殿前少论?”那公子皱眉,“你又不是寒门子弟,你去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左显略一讶异,随后看向南宫池,笑道,“我们这位南宫大才子可是去主持的。”
“主持!”其余几个公子大惊,而后大喜,“厉害啊你,这可都是那些老头的活啊!”
“有什么可厉害的,我真的得回去了。”南宫池叹道,“凌孚,你来赓续。”
“去吧去吧。”左显轻捶了下他的肩膀,笑道,“国之栋梁。”
第328章 被偷袭了
五年前,我认识的那个南宫池已是南宫尚书,当时我只知道是个大官,后来从傅绍恩那了解到,这是个大大大官。他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这个位置,除了与朝堂上大量复姓南宫的官员有关之外,现在可见,还有他自身的勤奋和努力。
他起身离开,不多时,剩下的五个少年也走了。
他们下了楼梯,随从牵马走来,他们没骑马,五个人三三两两,在前头边走边聊。
我跟在他们身后。
这几个少年皆一表人才,俊秀非凡,但又寒木春华,各具气质,无疑是道引人的风景。
长街喧哗吵闹,模糊了他们的声音,行到一个宽敞路口,石千之那群郎将正打马而过,本来谈笑风生的公子们顿时停下,那锦衣少年最先嚷道:“我真想收拾他,越看越心烦。”
“你除了整日打打杀杀,你还会什么?”杨珏嗤他。
“你说我会什么?”锦衣少年不服气道,“骑射和蹴鞠,你们谁有我厉害?”
“你帮了他也没用。”另一个公子看向左显,“就凌孚这运气,你除了个石千之,指不定又冒出个水万则。”
“就是。”与南宫池对弈的公子笑道,“你看我们帮了凌孚几回了,每次阴差阳错,好事都落到了旁人头上,那沈小姐到现在连凌孚是谁都还不知道。”
“正是正是。”杨珏一笑,“每次帮沈家小姐的都是凌孚,可她每次都以为是那姓石的,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今看来,还真是运道问题。”
左显回头瞪了他一眼。
锦衣少年叫道:“我看,不如我们直接去绑了沈云蓁,然后再让左大公子出现英雄救美,我们几人一起坐镇,还怕石便宜再来捡小便宜?”
“哈哈,可以啊。”
“成!”
左显回身朝马匹走去:“不跟你们闲扯。”
他轻盈跃了上去,马缰一扯:“驾!”
“哈哈,不能提他的倒霉事,他每次都这样。”
“走走走。”
其余公子纷纷上马,追了上去。
我必然是追不上了,回头看向另一边的石千之。
这没想到他们之前还有这样的渊源,若我这时就认识左显了,我一定会告诉他这就是天意,你们有缘无分,还是不要喜欢这个姑娘了。
可惜左显的那些朋友,虽然一边嘲笑揶揄着他,一边却仍在帮他出谋划策,就没有一个人让他死心。
朋友……
我微微敛眉,忽然想到了杨修夷。
师公也姓杨,他和杨家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可我知道师公挑中杨修夷并不是因为杨修夷姓杨。
在杨家密密麻麻的族谱上面,这五六百年最少也有几千个杨氏族人,师公选中杨修夷,是因为他天纵之才,万里挑一。
如今看到这几个公子,我不禁在想,倘若师公没有收杨修夷作弟子,那杨修夷会变得什么模样?
跟他们一样结伴而坐,嬉笑怒骂,一群好友一起打趣下棋,畅谈天南地北,九州四海,还是闭门家中,养养花鸟,翻翻文集?
不过,以他的聪慧和杨家的关系,他也会去参与朝政吧,那个时候,我相信他坐上的位置绝对不会比南宫池低。
我回头望向满街人影,莫名有些空落落的,那如今,如今这样的生活,是杨修夷想要的吗?
师父喜欢惩奸除恶,美酒佳肴,他逍遥自在,单纯快乐。
师尊呢,他喜静厌动,爱品茶赏花,编织芦苇,偶尔锄田种菜,或捧个古籍阅上一日。
师父喜欢曲乐棋艺,吟诗作对,云游四海六界八荒。
而我,我想要的更为简单,幼时想找到父母,一家团聚,如今一心寻仇,尽量安稳平淡的度完残生。
可杨修夷,我似乎从来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琴棋书画,他擅长,可是不带感情,兴趣来了玩弄一番。编织玩物,他手巧,可是没有心思,见过他摆弄几次,不是送给我就是用来欺负我。吟诗作对,那只在游玩赏景时师公让他作一首,他才吟上几句,平日极少开口。修仙习术,他很用心,因为那是师公的要求,但是我没看出他有任何一丝喜欢。至于除魔卫道,惩恶扬善,他根本不会像我师父那样主动去寻,撞上了顺手除一除,仅此而已。
家世显赫,惊世之才,世人痴痴寻求的东西他唾手可得,可是他要的是什么,爱好是什么,相处六年,我竟一无所知。
可我知道的是,他虽然没有被杨家逼去参与朝政,但他跟着师公,他吃的苦远胜于南宫池百倍。
自我心智开窍以后,我渐渐发现,望云山上起得最早的人是杨修夷,睡得最晚的人也是他。
他不仅要学经国之论,他还要熟通奇门遁甲。在师公的严格要求下,他要熟读医书,工书,棋谱,琴谱,兵监谱,奇香册……师公从未骂过他,可是他做的不好,师公会罚的很狠。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师公要杨修夷熟背《旧关间序》,但那天我不慎弄死了师尊辛苦栽种的稀有兰花,恰逢师父不在,没人替我收拾烂摊子,我一害怕就跑去后崖里躲了起来。
杨修夷来找我时我死活不肯走,他不放心我,留了下来,结果第二日,他因为背不出《旧关间序》而被师公责罚。
师公轻描淡写的要他将近万字的《旧关间序》抄上十四遍,他点头应了,并再次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开口说话。
我从未听过杨修夷有一句不满或抱怨,相反,我因为师尊的严厉要求,在他跟前不知嘀咕了多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