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279节
一觉数十个时辰,醒来后精神尚算充沛,我开始伐木做舟,做到一半,空中龙影掠来,化作女童停在我跟前:“你怎么还在这!”
我长吐了口气,手里的木头一扔:“你可算来了。”
烛司看向我做的乱七八糟的舟木:“我要不来,你这破东西真能放海里去?”
“这是后路,你要真不来,我也不能困死在这。”
她双手抄胸,哼道:“我是闲的没事才用神思去寻你,我可不是关心你。”顿了顿,她抬起火瞳,“你的脸怎么了?”
我解开衣袋,看着她的眼睛。
她啧啧啧,凉凉道:“挺好挺好,本来也不算好看,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剥死人面皮来戴了。”
我横了她一眼,转身去收拾东西。
她嗤道:“你倒是聪明,知道本神一日千里,在这等我可比他们坐船快的多。”
我将砍做小段的木头和几味野草放入包袱里,再将用杂草编织的几个结扣塞进袖子里:“走吧。”
她哼一声,化为龙身飞起,我跳下山崖,被她接住,朝踏尘岛飞去。
岛上一片狼藉,两百多个岛民在那些坟场里收拾破碎的棺木,地上许多尸体,有小童的,有侏儒的。另一岸停着两艘大船,许多手执弓弩的劲衣男子站在坡上,护着那些从铁笼里逃生,正分批登船的人。
我们在一个人烟稀少之地停下,一起在尸堆里翻了好久,烛司拎起一具年轻女尸抛来:“这个体型跟你合适。”
胸前好多血窟窿,还有三支**插在上面,我脱下她的外衣套在外边,再将她的头饰解下,乱七八糟的戴在头上。
烛司打量我:“差不多了,应该没人能怀疑你。”
我缠弄着头发,边道:“你在这等我还是……”
她俯身在尸堆里嗅了嗅,嫌恶摇头,转过身去:“这些不太对我口味,我去村里看看有没有养猪的。”
我看向那些尸体,脑补了下她吃死人的画面,顿时一个冷战袭来,禁不住的抖了抖身子,赶紧离开。
穿过一道石栈,好些岛民扛着尸体走来,见到我的脸,麻木的目光微恸,但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一个小女孩坐在不远处哭,我走过去,她抬头时被我吓了一跳,哽咽着退了退。
我在她身边坐下,毕竟口音不是本地,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擦掉眼泪,悲伤道:“我们死了四百多个人,重伤七十多个,他们才死了三十几个,那些尸体也都被运走了。”
我比了比手势,问那些关在铁笼子里的人还有几个活着。
她半天才意会,恨恨道:“他们才死了三百个,好些人现在还在岛上,等到晚上,大伯他们会用火油瓶砸过去的。”顿了下,她看着我的脸,“你也挺可怜的。”
我点头,叹了声,抬手摸摸她的脑袋,起身走了。
在岛上转悠半日,一个小童和侏儒都没看到,那些粉衣女子的行踪也没有。倒是因为多看了一个岛民一眼,他脾气暴躁的将我臭骂了一顿,我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还真是一个火油瓶,所以跟过去一把火将那些全烧了。
浓烟翻滚,岛上再度混乱,我潜入一家客栈想找些吃的,刚溜进后门肩上便蓦然一紧,被人强扳了过去。
一双极亮的眼眸,布满欣然喜悦,但在看到我的脸后一瞬暗沉了下去。
我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宋,宋积。
五年前的匆匆一眼,我记忆不深,但大致轮廓和强烈直觉不会错。
他同我一样,穿着海上岛民的简单布衣,体内寒症应该已经除去了,此时他至少也有三十七八岁,但他生得比一般男子要俊俏英挺,脸上没有留髯,看上去很显年轻。
他身后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上前:“小叔叔?”
宋积定定看着我,我意识到自己神情不对,做出慌张模样往后退去,却被他握着手腕一把扯去。
海风很大,他俯下身凑近我的脸,贴着我脸上的血肉嗅了又嗅,低笑道:“真香啊,你是,月家的?”
一旁那男子略略一惊,叫道:“那个月亮的月?”
宋积忽的伸手,在我脸上狠狠一掐,我痛叫推他,他轻轻后跌了一步。
修长手指沾了我的鲜血,他伸指在自己鼻下一滑,白皙肤色落了殷虹一撇,诡异无比。
“怎么就不会痊愈呢,看背影,我都以为你就是她了。”
我伸手轻抚着脸,痛的泪眼朦胧。
他看着我:“你是她族人吧,有她的消息没?”
那男子问道:“月牙儿?”
我讶异,冲上去胡乱比着手势,问这男子月牙儿当真还活着。
他嫌恶的推开我:“月家贱奴!”
我跌倒在地,一旁的宋积冷目扫了我一眼,回过头去:“带走吧,找顶帽子给她遮遮。”
第304章 谁在怕谁
房间幽暗狭小,挤满了人,大多数穿着踏尘岛上的岛民布衣,唯几个有些年纪的老者除外。
宽袖大袍,玄色长衣,极为盛重,是巫袍。
房中另一边吊着六人,一个粉衣女子,三个小童,两个侏儒。他们全被脱光了,一丝不挂,浑身上下皮开肉绽,遍体鳞伤,外翻的皮肉里爬满细密小虫。
宋积侄子合上门,屋里的人皆回头望来,一个面容素雅的中年妇人看着我:“这个是……”
我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裹得严严实实站在宋积身后。
宋积淡淡道:“我乐家小辈,刚被人剥了脸皮。”
一个年约二十八九岁的男子笑嚷:“你乐家总共只有二人,连只看门的狗都没有,竟还能有小辈?”
宋积朝他看去,双眸微眯。
那人挑衅挑眉:“乐大族长生气了?”
宋积收回视线,朝一个老者微微作揖:“丁若前辈,可问出什么了。”
丁若。
我讶异的睁眸,朝那老者望去。
他一身大袍,长发长须,正上下打量着我,面冷如霜。
他身边一个老者忽一敛眸,大袖一抬,我头上的斗笠被一股气劲掀起,掉落在地。
我忙伸手掩面,惊惧的往宋积身后藏去,但他们已经看到了我的脸。
那长发长须的老者点头,紧绷的神色稍稍放松,看向宋积:“毁了便毁了,不过一张面皮,何必弄那么多花样。”
宋积垂首作揖,恭敬道:“是。”
那老者不再理他,回身朝吊着的那六人望去。
“乐大哥。”
一个二十五六的女人在窗边叫道。
宋积回过头去,冲她弯唇一笑,朝她走去,宋积侄子抓着我的胳膊,低喝:“走!”
窗边光线略好,窗口开着一条小缝,空气比那边好闻许多。
宋积淡笑:“十四娘。”
女子揖了一礼,看向屋中央:“我觉着能问的全问出来了,再多的他们也不知道了,可是那几个了不起的大族长就是不肯罢手,非要把人折磨死了才心悦。”说完冷笑了声。
宋积同样冷笑,问道:“那可问出什么有用的?”
“你没猜错,这一切都是行言子和那仙姑的交易。”
“仙姑?”
“没想到吧,那女人是仙界仙姑,名叫汤瑛,而那几个粉衣女子全都是仙娥。”
宋积笑了笑,淡淡道:“只是有些讶异,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对。”女人也笑,看向那吊着的六人,徐徐道:“行言子的故事说起来就长了,四五百年前龙图有个叫张雄的大将,挥兵南下攻打昶辞,被昶辞一个赵姓将军阴了,十五万兵马连同四万矮兵被逼入九龙渊活活烧死,那行言子就是这张雄的儿子。”
“他替父报仇?”
“倒也不是,九龙渊煞气萦绕,那些兵马的魂魄被羁绊缠压,不得超生,这几百年来行言子一直四处奔波想方设法的去救那些亡魂。后来遇上了汤瑛,两人就做了笔交易。”
宋积皱眉:“四百年一番沧海桑田,被煞气所缠的魂魄还能有办法救出?”
“乐大哥可知道汤瑛手里的宝贝是什么?”女人笑问。
“什么?”
“据说是浮休灯。”
我没听过,宋积却扬起了眉毛:“周氏浮休灯?”
女人一笑:“照亮千里,逐云散雾,引魂回渡。”
宋积侄子这时点头,凝重道:“难怪了,上古十巫的宝贝,就算沧海桑田又如何。”他朝屋里几个人影望去,“周家那几个装腔作势的知道了可不得气坏了?”
我垂下头,听这意思,这屋里的人果真都是十巫后人了。
世人千百年来寻十巫不得,竟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他们来这岛上想做什么?
那女人续道:“汤瑛当初与另一个仙姑相争,为了精进修为,误食了大量不干不净的丹药,仙根遭污,成了半仙半妖。她座下有十二个仙娥,她哄骗她们去春鸣山修炼,结果她们被九龙渊煞气所侵,也成了半仙半妖,不得不听她行事,供她为所欲为。”
宋积沉声道:“难道她们与行言子所作的交易,便是摆脱曲魉之痛,并以浮休灯作为交易?”
“是。”
“如此说来,与我们所猜的那些人毫无干系了?”
女人轻叹:“对。”
我看向那六人,其中一个小童已经毫无生气了。
这些小童为鲛人与应龙所生,鲛人为妖,应龙为神,半妖半神之躯。
半妖一死,万世蝼虫,连卿萝那么心狠手辣的女人当初都下不去手。
所以我着实好奇行言子要怎么去做,当初镯雀找我时,我说世上没有这样的办法,最后得知将妖骨换掉便可将半妖变人。可那些仙娥都是仙体,世上最稀少的一是上神,二是仙人,她们上哪儿找一模一样的仙骨去。更何况投靠于他们的小童天生就是半妖之身,根本不会有合适的根骨。
难道这与他们绑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