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248节
她双眉怒皱,眸中强烈愤怒,转瞬凝固,没了生息。
不由多想,我赶紧抱起吴挽挽的身子朝唐采衣的阵法跑去,神思却骤然一凝,但见一团极淡的鹅色烟云自空中冲来。
就要落回吴挽挽身上时,不甘前功尽弃的我蓦地身形一晃,将她狠推了出去。
身后传来闷响,我回过头去,不由睁大了眼睛,我的身子和吴挽挽的身子倒在了一起。
脑袋刹那一空,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不见!
我的身子,我的脚,我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我惊慌的抬起头,鹅色烟云停在我跟前,一个极为空灵的声音响起,像从遥远天界传来一般:“真没看出来,你竟是缕孤灵?”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的响起:“我,我死了?”
“亏你还是巫师,这么浅显的常识你需要我回答?”她淡淡道,“既然是缕孤灵,那你便与你的身子牵系在了一起,你身子好好的,你怎么会死?”说到这,她忽的一笑,“你的身子倒是个宝贝呀。”
语毕,鹅色云烟蓦然朝我的身子纵去,我惊恐大怒:“别碰我的身子!”
我想要冲去,可我第一次这样离开身子,完全不能自己,方才将她猛推出去的那股力道从何而来都不得而知。
我只能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入我的身体里,巨大的害怕似惊涛骇浪般将我刹那席卷吞没。
我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都要被她夺走了!
我的杨修夷,我的师父,我姑姑的重光不息咒,我月家的血脉……
而留给我的是什么,满腔遗恨?
在我空洞发懵时,我的身子猛然一颤,这一瞬我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却见身子泛起一阵水绿流光,那团鹅色云烟低呼一声,被震飞了出去。
我蓦然瘫软,失而复得,大悲大喜,劫后重生的感觉莫过于此!
但旋即,从未有过的强烈怒意将我烧的理智全无,我先于我的意识,不受控制的朝着那团鹅色云烟猛追过去。
她陡然回转冲来,我想伸手抓她,但其实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却有一股轻灵气蕴从我体内狂涌而出。
她闷哼一声,跌了下去,我旋身坠下去追,她怒道:“我不要那具身体就是了,你何必穷追猛打!”
“闭嘴!”
她冷笑:“可你知道你若伤我一个好歹,我父亲必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闭上眼睛,神思将她强牵过来,她惊然大喝:“初九!我不愿与你为敌,我只想找具肉身依附而已,谁都不愿自己魂飞魄散,我何错之有!”
我望着她:“你到底是谁?”
她不说话,我眉眼一凝,她吃痛的低呼,暴然怒叫:“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生灵怎么这么强!”
我也不知道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但此时无心多想,我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良久,她低低道:“我叫卿萝。”
“哪个卿?”
“胥国国姓。”
“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不悦道:“我说了我会安分守己,你问这么多……”
我喝断她:“你说不说!”
她呼痛,叫道:“够了!你别再乱来,我说!”她喘了口气,不悦道,“我幼年遇难,我爹将我的魂魄以秘术封印,十四年前他终于找到一具命格灵根与我合适的女子,我才得以重见天日。可惜那具身子在去年病死了,我爹将我弄回了罐子里,这次我早早便在那罐子口动过手脚,这才跑出来。之前我听我爹和友人聊天时说过,在太仙位和垣西位中有一座悬殿,是座上古陵墓,往来于六界之中,墓中有一具万年不腐的绝美女尸,所以我就来了。”
我皱眉,惊讶又怀疑,静了一会儿,我问:“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无门无派,你不会认识。”
“住在哪?”
“项州。”
“你若肉身不毁,你今年多大?”
“多大?”她嗤声,“有何用,我说我四五百岁了,你可信?”
“四五百岁?”我愣了,“那你爹……”
“我爹近千岁了。”她看向杨修夷的方向,“如此一来,你是不是觉得你这相好根本不够看?”
我冷笑:“出生早晚是由天定,我不觉得这有何好比较和骄傲的。”
“你放了我。”她沉声道,“我父亲同青崖道人和天悠仙尊皆有百年交情,你也不想因为我们而让他们反目为仇吧?”
我一顿:“你认识我师公和师尊?”
她声音终于放松:“对,你消失的那四年里,你师尊找过我爹帮忙,我也认识你……”她转向吴挽挽,“你将那具身子给我,我……”
我冷声道:“你不该放火烧唐采衣。”
“那时我又不知道她有行尸咒!”
“这不是你可以滥杀无辜的理由!”顿了顿,我气道,“你走吧。”
说起来,在玉弓和她争执之前,我根本没打算和她撕破脸皮。毕竟我和唐采衣,吴挽挽非亲非故,我虽不会见死不救,但我也不可能多事替她们报仇,我看不过去也只是看不过去。好比我住于市井,我与邻居之间关系尚可,但若邻居被人追杀,我可以打开门收留他们保护他们,但我不会闲着咬牙磨刀,去满世界替他们找仇人报仇。
卿萝仍不甘心:“你当真不肯将这具身子给我?如若我告诉你师……”
“你快走!”我气道,“再不走我就把你交给吴洛!”
“可是我会魂飞魄散!”她叫道,随后蓦的转身朝吴挽挽冲去。
我飞快将她撞开,她怒道:“你还拦我!”
“唐采衣和吴挽挽都不欠你!”
“你!”
这时我一惊,垂眸朝唐采衣看去,她的身子透明的近乎消失。
我忙闭上眼睛,闭绝五识,神思一瞬清澈空灵,悠远心静。
仿若有光阴沧海在我周边跌宕沉伏,荒芜之地渐变为盛世良景,沐雨经霜的求生挣扎变为鼎实丰衣的安稳世态。
流云华光纵然而过,时有暗火,时有明花,最后汇聚一刻,我微微凝眉,随即一声清脆的咳嗽清晰的传入我的耳中。
我睁开眼睛,吴挽挽抚着胸口在玉弓怀里狂咳,满口满口的鲜血。
而那边,唐采衣渐渐透明的尸身已消失不见。
我竟然……做到了。
卿萝不知去向,我愣愣的浮在空中,抬头望着穹顶。
神思明如皎皎朗月,清如潺潺溪水,无数光影碎玉烁金般从我眼前滑过。
万种流光,千缕笑音,宛似惊雷破开天幕,业火烧遍千山,那些我遗忘的记忆刹那如月涌江流,鲜明的复活了。
“小词说以后长大了,就换她背她爹爹了。”
“那牙儿呢?牙儿要不要背我呀?”
“不要,要别人背一定是受伤和走不动了,我不要爹爹走不动,我要爹爹长命百岁,健健康康,一直背得动我。”
“哈哈哈,好!爹爹要一直背着牙儿!”
天上星子如棋,我搂着爹爹的脖子半梦半醒,走在回家的小道上。远处花海乡田里,娘亲在等着我们,爹爹抬眸望到她时的俊朗侧颜,付尽了柔情。
“你看老爹这个样子像老鼠多一些还是像猪多一些?”爹爹捏着鼻子,凑到我跟前斗鸡眼。
我咯咯笑着,在他嘴巴上亲了口:“爹爹是个傻子,哈哈哈!”
“卖女儿了!养不活了!谁家好吃的多谁给抱走算了!”爹爹把我架跨在他脖子上,沿着村里的大道小路一条条吆喝过去。
我气呼呼的抱着他的脑袋,咬着他被我弄散了的发髻:“坏爹!你是坏爹!”
“姑姑,你做了什么?好甜啊!”我跳进一户明亮小院叫道。
“小馋虫,就知道你会来。”姑姑端着一盘糕点出来,“都给你。”
“女儿就是用来宠的嘛。”爹爹嘀咕道。
“吃吧吃吧,吃坏了肚子痛的又不是我。”娘亲气道。
“为什么不认错?你抢了灵灵的玩偶就是你不对,你要不跟她认错,爹爹不要你了。”
“奇怪,你原哥哥待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既然你不喜欢他,那他买给你的东西你就不能要,知道吗。”
“不行,爹爹没多少钱了,这两个泥人你只能挑一个。”
“哇,好漂亮的花结,牙儿亲手做的吗?谢谢闺女,来,亲一口!”
身边满是腐臭,我浑身发颤,巨大的悲痛袭在心头。耳边满是爹爹的声音,隔得太远太远,那般空灵。
可是所有的一切又刹那变为黑暗,一个女人抱着我躲在地窖里,纤细的手掌捂着我的嘴巴,外头无数凄厉尖叫像修罗鬼魅般钻入我们的头皮。
终于,地窖被拉开一道光影,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疾步走了下来,四下一扫,目光凝在了我们藏身的角落。
月三姨被一剑刺死,我尖叫大哭,被人粗鲁的拽了出去。
村里所有的阵法荡然无存,冲天的火光将天幕烧成一片赤色云海,滚烫的大地上横陈着无数死相凄绝的亲人。
灵灵的脑袋被削了一半,脑浆血液流洒溢出,剩下的一只眼睛愤怒惊恐的瞪的好大。
我嚎啕着挣扎:“不要抓我,爹爹!娘亲!”
胳膊一紧,我被人强扯了过去,一双温柔的近乎邪魅的眼睛望着我:“牙儿。”
我哭着:“清拾哥哥……”
“你找你爹是么?”
“牙儿!”
我回过头去,爹爹支剑在地,孱弱跪着,双目通红,青筋崩显,一向坚毅俊美的脸上满是血泪。
娘亲的身子无力的靠着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胸口空空的,一坨红色的血肉牵着她的心室,垂在腹前,摇摇晃晃。
“娘!!!”
我忙跑过去,却被人拉住了后襟,我凄厉大哭,撕心裂肺:“娘怎么了!我娘怎么了!”
有人粗鲁的厉喝:“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