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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 第234节

  唐采衣没有说话。
  “你究竟在想什么?”吴洛道。
  唐采衣闭上眼睛,吴洛猛的上前,就要握住她的胳膊,却在前一瞬被唐采衣起身躲开。
  吴洛大怒,月朗风清,如雪似玉的俊容即便大怒也好看的很:“你我是夫妻,夫妻敦伦有何不可?你夜夜拒我,难道这辈子都不让我碰了么!”
  我缓了一会儿,想起敦伦似乎是房事的意思,就在这一会儿里,唐采衣抬腿朝外走去,吴洛疾步追上,唐采衣忽的回头推他:“够了!”她的双眸刹那汹涌痛恨,斥满不甘,“你若实在忍受不住,大可休了我!”
  这一声暴喝将我差点吓得掉下去,更遑论吴洛。
  唐采衣看着他:“我早早便让你休我了,你为何不肯?”
  吴洛微恸:“所以湖畔那个女车夫,真的是你安排的?”
  “对,是我安排的!你现在才想到吗?”
  唐采衣回身开门,站在了门口,夜风微凉,她的衣衫随风翩飞,错金的雕花长窗将她身影拉的变形,她背脊高挺,目光像杂乱无序的皮影墨画,错乱纷繁。
  吴洛怔在房中,干净秀致的俊美脸蛋滑过震然,错愕,最后似冰湖上漂浮的霜层,间疏翻动着湖水,冷,却不凝。
  他抬起头,目光萧索如秋,望着门口的清瘦女子,语声极轻:“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我心下嘀咕,难道唐采衣知道了他和吴挽挽的事?
  唐采衣静默着,一声不吭。
  吴洛在她身后无声冷笑,举步离开,冷冷的擦过她的肩膀走下台阶,忽的停下,背对着她:“我不会纳妾,也不会休你。”
  唐采衣抬眸看着他。
  吴洛低声道:“我从未想过你为了离开我而不择手段,你若做不到我们的承诺,你的那份我一起履行。”顿了顿,“谁叫我们是夫妻。”
  唐采衣身子轻晃,双眸暗沉,翻涌着巨大的痛惜。
  吴洛转身进了偏房,唐采衣静立许久,回身进屋。
  我匍匐着往里面挪了挪。
  唐采衣进屋后背手反压在门后,心绪很重,良久,她自嘲般的低低一笑,举步朝墨绿苏荷的轻纱屏风后走去。
  我随她换了个地方揭瓦,她将浇着中天露汁的花灯挂在屏风上,清亮蓝光照彻,底下是座精致典雅的檀木梳妆台。
  她在镜前坐下,抬手打乱发髻,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着,而后起身脱衣。
  她的衣着向来雍容华贵,端正大方,无一不累着金丝,缀着珠玉。但当她将衣衫一层一层脱尽后,我震惊的捂住了嘴巴,这才晓得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不是讽刺,而是如实以述,甚至称其败絮都有些太过客气了。
  当她脱得只剩肚兜时,我便觉得隐隐古怪,她又一勾手,将肚兜丝带解开,我睁大了眼睛,差点没有惊呼出声——
  我这辈子最惨烈的噩梦,最难以忘怀的一幕!
  是君琦揭开她的衣裳,将空洞洞的胸腔暴露在我跟前的那一刹那!
  是君琦将我扔入湖底,诡艳妩媚的那一缕笑!
  行尸咒!
  这种阴邪的阵法竟会出现在这个风娇水媚,文秀清丽的吴家二夫人身上?!
  可还不止于此,铜镜里的她,胸腔里塞满了石块……
  强烈的骇意像无孔不入的水,将我刹那淹没,近乎窒息。
  她将胸前封印解开,将石块一一拿出来,麻木的眼神有丝漠然,又有丝自怜自艾的心痛,中天露的光在她身上落了层莹茫的朦胧,显得那么不真实。
  将石块放在梳妆台前,她起身去拿屏风上的外衣。
  我没能忍住,也不打算去敲门和她明试暗探,我直接扒开了房上玉瓦不告而入。
  落地时,屋内被我带起了一阵小风,她大惊失措,躲闪不已。
  我从地上爬起,她怔在那里,娇容狂怒,双眸圆睁:“田掌柜?”
  我看着她:“冷不冷?穿件衣裳再说话?”
  夜风在窗外呜咽,屋内有清凉的木兰香气,我在珠帘后的月桌旁落座,等了片刻,衣衫单薄的唐采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下盘不及君琦沉稳,没有石块填充,她走的极轻极飘,像随时都要飞起来一般。
  她在我对面落座,垂着头,冷声道:“田姑娘虽为我府上贵客,可这样闯进别人的卧室,未免太与礼不合了。”
  我一笑:“行尸与死尸无异,扒人棺材的事到处都是,闯一个房间算什么?”
  她握紧拳头。
  “行尸不可能被寻常药物迷昏。”我淡淡道,“那日玉弓掳走你的时候,你是抱着将计就计的心思么?”
  她抬起头:“你想如何?”
  我看向窗外,寒风扯乱了树叶,带着碎花一起旋转呼啸,我说:“行尸咒会让你魂飞魄散,被日月灵气净化消泯,你可知道?”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
  行尸咒同血印一样,都是自发为之,这类阵法很多,连我身上的重光不息咒也算是。
  我冷声道:“为什么要给自己施此咒?你害了谁?”
  “田姑娘不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了么?”
  “小事才叫闲事,你若害人了,便不叫闲事。”
  她又陷入沉默,良久,低声道:“你一定要知道么?”
  不待我说话,她看着我:“若我没有害人,你可否替我保密?”
  “好。”
  她扶住起身,走到窗边,道“德胜城被尸群围城,此事你该听说过。”
  “那是很久之前了吧。”
  她眸色微凝,声音清清淡淡:“十八年了。”她看向窗外,“沧州九龙渊绵延广伏,东接鹤山,北临柳州,南边一片广袤荒原,而西北,毗邻的正是德胜城。德胜城之下亦有地火,虽不如鹤山之烈,且分布极散,可数十年前一场地动,地火变烈,一股极强的恶臭自接近东南九龙渊的白衣林里而出,在最南边还出现了一道细长地缝,渐渐变广变深,下有烈火熊熊,明明灭灭里不时传出凄厉哭喊。最先出现问题的是德胜城南郊的一座小村,三十来户人家尽数变为了行尸,见活人生物就咬,没被咬死的会加入他们。行尸越来越多,遍布荒郊野外,直逼主城。”
  我说:“这些我隐约知道,但是跟你的行尸咒有何关联?”
  她笑意惨淡:“我父母便死在了那场浩劫里,是义父将我救下的。”她转眸看着我,眸色凄然,像雪夜里黑恻恻的树影:“那时我已有六岁,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场景,黑压压全是行尸,数目达二三十万,非但杀不完,更有生生不息之态。”
  我皱眉:“生生不息?”
  “你若砍去了它的脑袋,它滚到了其它尸首脚边,便直接黏在了它们脚上……”
  一阵毛骨悚然,我惊骇道:“那是怎么消灭它们的?”
  “阵法,火烧,或碎尸万段,无数高人来指引并帮助我们,我们在德胜城大牢底下耗费七个月修筑了鬼鸣殿,许多士兵以自己为食饵将一批一批的行尸引去阵法里。可行尸仍在增多,不得已之下,他们征得官府的同意,以阵法禁锢全城,阵法里烧了场滔天大火。”
  我不由想起了青林县,愣愣的看着她。
  她淡淡道:“十年前,德胜城又出现了数只行尸,全城大骇,义父唯恐行尸再度危害人间,便前去寻找真相,至此人间蒸发,到我嫁入吴府之前都没有露面。直到四年前,我收到他的音讯要我前去帮忙,并附有一张咒法。”
  “行尸咒?”
  “是,也只有行尸才能混入尸群不被它们所吃。”
  我惊道:“在哪?你义父真的找到了它们?!”
  她皱眉,有些许痛苦:“是一个大殿,极长极广,满目全是行尸,可是如何去的我已忘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背,苦思道,“我只记得四处很黑,好像有人扛着我,又好像在水里漂着。我恢复清醒后是在一个半崖上,崖底全是行尸,崖上有巨大的图纹。”
  “到底是大殿还是悬崖?”
  她摇了摇头,眉头皱的很深:“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只知道见到义父时已来不及了,他要我撑下去,说会有人来除去这些行尸并助我往生。”
  “那你是如何出来的?”
  她想了想,摇头,轻叹:“我曾以为这个人会是杨公子,后来又觉得是你,可是你们脸上无痣。”
  “痣?”
  “义父说这人脸上有八颗浓痣。”
  我一愣:“你确定吗?”
  “嗯。”
  我略略凝眉,感觉不太可能。
  在我的认知里,行尸咒是不能往生的。
  往生的意思,是帮死人往生,虽然我刚才将行尸比作尸体,但唐采衣终究是个能说会动的。这意味着她一旦死掉,魂魄便会随这具身体一起透明消失,化为凡尘烟火。当然,这只是我的认知,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让我疑惑的就是这个,若真有人能将行尸咒往生,那这人必定功力非凡,超出尘世。那么此人一定同师父那样岁数上百,而这类人通常爱美,看师父他们清一色的白衣就知道。就算是师尊那样天天布衣素服,一脸清高的人,他也极其在意养生之道。
  而那人脸上竟有八颗浓痣,这,这也太触目惊心了。而且,想要除痣并非难事,天下除痣的办法很多,不说别的,我就懂数十种。以前师父带着我去云游时看到别人脸上有显眼的黑痣,还会上去问他们要不要除掉,可免费帮忙。
  哪个高人会愿意自己脸上留八颗浓痣?
  我想问唐采衣会不会是她记错了,可又觉得那些高人恐怕连一颗淡的都不愿意留,她记错数目的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真不知该不该将这猜测说出来,我着实害怕她会绝望。
  第264章 姑娘莫气
  回去的路上我闷闷不乐。
  行尸咒凶戾无比,在古时战乱时期特别盛行,因为行尸咒能防世间绝大数困阵和杀人阵,那些当权者就常常绑缚家人亲朋以要挟奴隶俘虏自行下咒,用他们来当探路石,当盾牌……像唐采衣这样,为了混入尸群救人而对自己下行尸咒,我到底该说她值还是不值。
  而君琦,她若能知道我在湖底只呆了四年,她会不会后悔当初?
  可惜,她魂飞魄散了。
  第二日,我让师父帮我一起在整座吴府设下太清姑灵阵,我将红绳绑在右腕上,这样有任何异物鬼怪闯入我都能第一时间感知。
  唐芊叫来了吴挽挽,我割破她的手指,滴了不少血在盅里,再将月琼草和厢沉,木槿,朱砂,青琅一起捣碎,在她眉心点下。
  万事俱备,就等那些妖物自己送上门了。
  此后三日,风平浪静。
  玉弓仍在昏迷,厉诚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每日去他们那儿呆上半个时辰,余下时间就陪着师父和照顾小疯。杨修夷一次都没回来,派回来给我送信的人倒不少,我懒得理,也不回信,直接用行动跟他表示我生气了。
  吴挽挽知道了宽慰我,说两情久长何必争一朝一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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