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193节
她手里捧着好些野果,站在萧睿跟前,正柔声道:“公子你说笑了吧,佳言哪比得上妙云和曹姑娘呢?”
我叫道:“他是假的!”
佳言一愣,怒目看来:“你是谁?”
我神思一凝,右手转出三块石头朝萧睿猛的砸去,却忘了佳言有个好身手,她一跃而起,灵活将那三粒石头踢落,旋即朝我攻来。
我飞快后退,双手结印,石阵光屏结在身前,她身形一顿。
我再度朝萧睿望去,一块石头击中他的眉心,两块分别击在他的心口与腹部:“幻虚不正,无妄归真,破!”
又是一具枯尸,甚至还没有健全的四肢,左手上臂以下只有几丝腐肉。
佳言惊叫了声,捂住嘴巴朝我退来,忽的抬头,惊愣的望向前方。
我也傻了眼。
一个“我“从高坡上跑下来,与我方才几乎一样的动作,伸手指着我:“她是假的!”
佳言猛然后退,双目惊恐的朝我望来。
这时“嗖“的一声,一只**射来,直穿那个“我“的心脏,身子摔地,咕噜噜滚下,化为枯柴尸体。
曹琪婷萧睿方笑豪他们出现在北处高地的松坡石上,一个随从举着**,对佳言喝道:“快上来!”
我冲上去:“大哥!”
那随从“嗖“的又一支**,钉在我脚前,旋即他又搭起一箭。
我侧身躲入石后,佳言飞快朝他们跑去,却发出了一声惨叫。
我忙回过头去,她被他们活活剖开了心脏,而后那群人全化成枯尸,高低胖瘦,神情茫然的离开了。
我傻了眼。
真的萧睿在哪?
曹琪婷呢?
方笑豪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
满心焦躁,思虑千万,我忽的一凛。
失去了目标便失去了情绪,这是九厄妄心阵。
结人心所思,以枯尸幻偶,攻其薄弱伤隐或足其贪婪之欲,这与烛司那日所说的“擅掘人心之弱,魅之以术“近乎相同。
世上巫阵成千上万,有灭神阵,清心阵,往生阵,护阵,行路阵,困阵……
按来历派系又可分为听月阵,九厄阵,大衍阵,赤阳阵,玄元阵……
有正邪之分,有清浊之分,亦有阴阳之分。
其中九厄妄心阵同九厄尸障一样,分属为六百多年前一个阴邪巫教九厄门所创。
关于九厄门,我知道的少之又少,只知道那些门人生于乱世,传闻嗜血成性,滥杀无辜,甚至以杀人为乐。后来内部权谋之争,自相残杀,加之天下逐渐大统,他们最终被正派所灭。
《青翰冢》里曾提及过他们,虽没有祸乱到整个天下,但古时的清州穹州和现今曲南的珝州岳州一带,曾被他们变成了血雨腥风之地。
我起身朝那些枯尸消失的地方跑去,心里虽然担心萧睿和曹琪婷他们,可是局面太过混乱,分不清孰敌孰友,唯一方法就是釜底抽薪,直接破掉这阴邪的阵法。
拐过一座极其难行的长坡,一里外一座高峰耸然而立,没有云蒸霞蔚,没有草木蒙笼,其上黯淡无光,恍惚中感觉又有青烟环伺,再眨眼便消失无踪。
难怪烛司说一眼就能认出来,确然如此。
一路撞见许多“人“,有走的,有跑的,有跳的,还有……爬的。
有萧睿,有曹琪婷,有**光,有方笑豪,还有数张我不认识的面孔。
我一共见到了三个萧睿,眼前这个正扶着一个满脸皱纹,风鬟雾鬓的锦衣老妇。曹琪婷走在他旁边,和一个眉清目秀,玉树临风的潇洒男子说笑着,喊他“哥哥“,两人眉眼有四分相似。
一具枯尸化做一个偶人,这么多人影的话,得有多少具枯尸?
不敢想象。
同时我也明白萧睿为什么要来找这个祭魂鼎了,**光被滚油烫开,已然瘫痪,若能摸清祭魂鼎结出人形的方法,那**光被烫伤的那些血肉就有办法能治好了。
可那些枯尸挖走了心脏,足以说明这个方法不会不阴邪。
越近停留峰,四方越渐寂静,没有偶人,没有鸟雀,没有蛇虫,如死了一般。
不远处有一个高大山洞,阴暗无光,我做了个火把,左手握住匕首。
洞中空旷,阴风阵阵,渐渐有白光透出,是凿在墙上的空洞。
地上有一个极大的图纹,天圆地方的布阵,锁魂花铺陈了一地,空中有淡淡的月萝湘露。
一尊四足方鼎置于阵中,纹以夔龙,下方两行乳钉,乳钉外血迹斑斑,有不少是新鲜的,空中飘来一丝腥气,是佳言和妙云的心脏。
我迈过锁魂花,伸手抚过方鼎,气韵清澈如灵气,却又凶狠如煞气,两者结合之下,大约就是烛司说的上古之气了。
“谁!”一个年轻男音忽的紧张叫起。
我被吓得不轻,捏紧匕首,语声却很镇定:“你又是谁?”
半响,他轻声道:“你是,月姑娘?”
我一愣,眨了下眼睛,目光不知该落在何处,对着空气道:“你怎么知道?”
“真的是你?”他微带迷惑,“你真的回来了?”
我皱眉:“你到底是谁?”
那声音又消失了。
我回过身子,抬头望着洞壁,微微后退:“你说话!”
良久,他低低道:“你不是月姑娘……你为什么要冒充她?”
我想了想,问道:“你所说的月是哪个月?喜悦?曲乐?圆月?”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叫月新涯。”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月新涯?你认识月新涯?!”
“莫非姑娘认识?”
我语声发颤:“她,她是我姑姑……你认识我姑姑?”
他狐疑:“你姑姑?”
“你到底在哪!”我激动的叫道,“你不要躲躲藏藏,你出来!”
“我一直就在这,我在这座方鼎里。”
我看向祭魂鼎:“你是器灵?!”
“我怎么会是,我死于八百三十七年前,这座方鼎却已有上万岁。”
我平复着内心激动,缓缓走去:“那你先告诉我,你,你怎么会认识我姑姑的?”
似有一双眼眸在静静打量我,静了好久,他轻声道:“月姑娘她美貌倾国,你为何生得这般……”
“你闻过她的血么?”我忙道,“我的血同她一样,你若不信的话……”
我举起匕首就要在手背上划开道口子,被他猛的叫住:“不必了!我,我见不得人流血,我信你,遥之亦曾同我提过月姑娘是有一个侄女。”
“遥之?遥之是谁?”
“你不认识?”
我愣了愣,喃喃道:“莫非是居于清州的那个叔叔?”
“什么?”
“那他人呢?”我忙问,“这个遥之在哪?”
“他……死了。”
“死了?”
“已有八年,他生了重疾,来此见我最后一面时呕了不少血,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静了一瞬,他缓缓道,“他大概是去找你了,找了很多地方,回来那几日一直来我这哭,说没能找到你姑姑,也没有找到你……他有负于她的托付。”
我茫然道:“那我姑姑呢,你怎么认识她的?”
“先莫急。”他语声温润,很温柔的说道,“是遥之带她来的,遥之父母在此隐居,机缘巧合下找到了我。遥之自小喜欢找我玩,他还有个老仆,现就住于北地竹屋里,他因害怕这方鼎八年不敢靠近了,你可以去看看他。”
我看向洞口,沉默了一阵,我回身问道:“那这里是怎么回事?那些偶人是你造出来的?”
“我?”他一笑,“月姑娘,我叫北风。”他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波澜,“我死前十八岁,那时我为禾城北家庄的一介布衣,一夜我父亲突生顽疾,我连夜跑去找城里找大夫,就在路上被人强行掳走了。蒙眼长绫摘下来的时候,有数百个年轻男子和我关在一起,数日后我们被押往一个很大的地下广场,高台上祭奉着一座方鼎,祭神颂歌唱完后,我们被投入一口大油锅,生生烫死。”
“是九厄门的人么?”我问。
“不是,我死后意识和感知被吸附在了这座方鼎上,许多人争它夺它,近两百年后才被九厄门的人得手。后来九厄门分崩离析,我被几个起了私心的人偷偷藏在了这,他们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想是已死于非命了。”
我看向地上的锁魂花:“那这些是谁所为?”
他顿了顿,道:“一个男子。”
“什么样的男子?”
“并不认识,他四百多年前找到了这里,他说流水方能不腐,上古神器不该放在这里生锈烂掉,于是便在此设下阵法,每隔三十年皆派人来一次。”
“四百多年?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嗯,“他轻笑,有些落寞,“每次派来的人皆不同,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同我说上一句,设完阵法就走了,大约是,看不起我罢。”
我抿唇,呆呆的看着铜鼎。
人跟人久了会生出感情,人跟一样宝贝久了也会生出感情,这种情称之为灵契。
譬如一件灵韵极强的武器,用得久了,这武器会生成自己的意识。还有一种情况,以人肉殉葬,将意识魂魄封印于器皿之中。
北风以身子祭鼎,并附在方鼎上八百多年,按理应该能成器灵了,但这是上古神器,它自身不可能没有器灵。
器灵无法脱离器物,若宝贝破碎,那么器灵将魂飞魄散。
方鼎的器灵没有杀死北风,最大的原因可能是被封印了。
而北风,人死前什么模样,鬼魄也会什么模样,他如今只余一缕精神游丝,可见他死前就被烫的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