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162节
“她不在!”
“都说了是女鬼了,会不会跑出去杀人了啊……”
“杀人啊……”一个男音颤道,“月黑风高,一个女鬼飘来飘去……”
“闭嘴!”另一个男人咽了口唾沫,握紧刀柄,踢了旁边的人一脚:“你,去,去床底看看!”
“不要!阿福,你去!”
一个略显沉稳的男人轻声道:“三弟,女鬼怎么会躲在床底?应是出去了。”
“就,就是啊,方少爷说的对……”
“少爷,好像有人来了!”一个随从在门外轻声喊道。
所有人一愣,萧睿低声道:“大家快藏好!待会儿直接出来砍!”
我仍躲在那,混乱里有人踢到了我,在我背上摸了摸:“虫子,过这来!”
他拉着另外一人扶着一旁的木柜半踩在我背上。
我半趴在地,被褥缝隙里,一豆清灯缓缓行来,仿若洇染着一圈薄暮黄光。
两个绵软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半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吱呀声缓慢冗长。
一个清瘦身影迈入,几乎同时,我的背上一轻,那些公子哥们全冲了出去:“上!”
“小姐当心!”一个姑娘从门外跳入。
场面再度混乱,我忙掀开被子,恰好一个男人被踢来,撞上我的目光后傻了片刻,而后尖声大喊:“大哥!无眉怪在这!”
我一脚把他踢开,朝门外跑去。
总共十个人,五个公子带着五个随从,齐齐跪在了曹家大堂,一个个鼻青脸肿,衣衫不整。
我站在青竹帘后,在曹府将近半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曹慕禾,齐大娘口中的曹老爷,萧睿口中的曹母猴。
容貌普通,中衣外披了件简单青袍,气呼呼的坐在正椅上,两撇八字胡在明亮烛光下一翘一翘。
胳膊被人轻轻一拉,秋草低声道:“阳儿,曹琪婷喊你过去。”
我点头:“嗯。”
路上漆黑,秋草提着盏灯,小心引路,走了许久,入了一座大院,她上到门前轻叩:“小姐,阳儿带到。”
“进来吧。”
屋内宽敞明亮,一个少女坐在书案后抬头,与曹慕禾近乎扁平的五官不同,她的容色晶莹如玉,眉眼深邃,眼睛亮的像月夜下的雨水。
那经常喊我傻子的丫鬟指了指桌旁的姜汤:“小姐让你压压惊。”
我没动。
曹琪婷道:“喝吧,暖暖脾胃。”
我认真道:“谢谢你救了我,两次了。”
她面淡无波:“救人是天经地义的,无需言谢。”顿了顿,道,“你是怎么得罪那些人的?”
“不知道。”
秋草端起姜汤塞到我手里:“喝碗汤都拖拖拉拉的,你快点!我还要睡觉呢。”
我看了眼姜汤,凑到了唇边。
曹琪婷一直望着我的手,若有所思。
待我喝完,她道:“阳儿稍等。”
她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宝奁,宝奁里呈着许多木偶,铁环,泥人和尺格。
她挑了会儿,拿起一个绳结走到我面前:“阳儿,你能解开么?”
我有些不解,秋草对我点了点头。
我接过绳结,看了眼后,下意识用小拇指微拉扯出一根细绳,从一个结扣中穿过,几下摆弄,绳结登时松了。
曹琪婷一愣,道:“好灵巧的手指。”又拿起一个九连环扣,“这个呢。”
我接过来,熟悉的感觉从心头冒出,几乎不由大脑思考,手法快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九个连环顷刻便被我拆开了。
她目露欣赏,又拿了一个组木暗格,这下我犯起了难,解了半日都没有拆开。
她拿回去,端详许久,一个一个将它们解开,排在桌上。
那丫鬟赞道:“小姐,你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我捡起一个木格子,苦思道:“我好像认识一个人,他可以解得更快,一眼就能拆开。”
丫鬟嗤鼻:“瞎说什么,哪有这么厉害的人?这组木暗格是最难的,它虽然只由九个格子拼成,但每个格子有凹有凸,组法有上万种,极费逻辑脑力,就你这样的傻子……”
“夏荷。”曹琪婷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她努了努嘴巴,不再说话。
曹琪婷又让我玩了下泥人和木偶,并让人拿了一套皮影戏出来。
我不知道她的用意,但乖乖照做。
她捡起我最先解开的结扣,淡淡道:“这些东西看似简单,但颇费脑力,一些我需要研究很久才能解开,可你却不费吹灰之力。”她望着我,“听齐大娘说你记不起自己的来处,我方才瞧见你手指莹白,指骨纤长,不像是什么粗俚下人,才想着拿这些来试试你,你的手指很灵巧,你可还会写辞作赋,琴棋书画?”
我想了想:“不会,但是我会写字。”
她看向那个身手一流的丫鬟:“夏芝,拿笔墨来。”
生宣铺在案上,我捏起笔杆,手臂颤得厉害。
曹琪婷拿了本书,随意翻开一页:“你就照上边抄吧。”
我点头:“好。”
笔锋落下,歪扭的可怕,写了几页后终于工整,她拾起纸张,端详一会儿:“字迹秀美端雅,胜过许多文人了,经常练的么?”
我看着纸上的字:“忘了。”
她放下纸,容色始终淡淡,沉吟道:“失忆,巧手,纤字,素净,无眉,断甲……”
她抬头看向秋草和夏荷:“她是汉东口音,等街道通了,你们和林伯去绣房布坊那些做手艺活的地方问问有没有从汉东过来的女工或管记账的掌事。一些专编草帽竹篮的作坊也别漏了,城里几个有名的牙婆也去问一问,但留点心,仔细让人骗了。”
“是。”
第192章 雨下光了
半个多月的大雨,让临尘江水位急涨,鄞州,亦州,重筱,江左,长明皆受其害,尤以鄞州倚阳,长明秋风岭,江左剑庵,重筱旧里为重灾区,倒灌的洪水冲垮房屋,崩塌的山体造成流民千万,失所流离。
齐大娘和街道巷尾的妇人们被官府招去照料灾民,秋草说今年的雨量是往年的三倍,幸好停了,要是再下个几日,浩尚也要保不住了。
街道仍然水满为患,却已渐渐热闹,卖菜卖粮的踩在高处吆喝,因良田被淹,粮价较以往贵了十倍。
几日后太守审户灾民回来,对哄抬物价的商贩严加惩处,却屡禁不止。
又过去十日,终于路清水干,这夜我打扫房间,烧水清洗自己穿过的衣衫和被单,问曹琪婷讨要了纸笔,就着灯火细细算账。
住宿费一夜八十文,每日两顿饭各半碗稀粥,算一日三文,还有药费,姜汤,柴火……
秋草摇着芭蕉扇进来,凉悠悠的看着我的账单:“我以为我够没人情味了,想不到你比我更绝。”
我没有理她。
她继续道:“救命恩情可以当账来算么,换我,早就委身为奴了。”
我抬起头:“被人救一命就要给她为奴为婢?”
“难道不是?”
我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她斜撑起腮帮子,清秀的脸上似笑非笑:“阳儿,我发现你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是不是慢慢恢复记忆了?”
我一声不吭,埋头将纸张誊写第二份。
她悠悠一笑,轻描淡写的声音:“生什么气,方才是我说错了,哪有救一命就当奴的呢?”
“你很闲吗?”
她不以为然的笑笑:“可想好要去哪了没?”
我一顿,垂眉道:“找师父。”
“你这傻子,你真打算去找?上哪找?”
我瞪了她一眼,还是不要跟她说话了。
她起身走到窗边,夜风从窗外灌入,激起我一身凉意,月光倾洒,如水银泻地。
她轻叹道:“看你年龄也就十六七岁,比我还小,却可以游山历水,自由自在的,兴许你路过哪村哪乡时,还能碰上个眼斜口歪的家伙看上你,成亲后生娃生子,有滋有味。而我呢,锁在这儿,成日粗活累活的干着,别说眼歪口斜,就是断手断脚的也看不到我啊,你看看我姑姑,熬成这个年纪了,多辛劳。”
烛火啪的爆出一串清花,满室烛香,我抬起头看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院外有细微动静,她微微侧头,皱了皱眉:“真讨厌,那群家伙又来了。”
她说的是萧睿他们。
自那日跑来杀我却被狠揍一顿后,这段时间他们跟疯了一样,几乎夜夜都来,但都败兴而归。
第一晚仍是被夏芝揍成了猪头。
第二晚被秋草泼了菜油,差点没把火折子扔过去。
第三晚我们拉了好些绳子,他们一个个掉下来像扯铃上的圆柱。
第四晚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了,没想到跟我们卯上了,从墙外扔来好多蛇,虽然拔了毒牙,但仍将平日彪悍刁蛮的秋草吓得连连尖叫。
我将那些蛇全收到一筐,等他们跳进来时“哗啦“一下泼过去,反将他们吓得哭爹喊娘。
第五晚他们装神弄鬼,我不想理会了,秋草却兴致勃勃。
她披头散发,一身白衣的爬到后院和中庭的垂花门上,又把他们吓得半死。结果她不小心摔下,十个怒不可遏的男人拉住她一顿狠揍,终于扳回一局。
第二天一早,秋草顶着鼻青脸肿将这事传遍了西城的大街小巷,所有妇人都在怒骂,十个男人夜半翻墙打一个姑娘?
呸,不要脸!
于是第六晚,他们终于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