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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 第156节

  “你才生人!”我气急,“那你把丰叔喊来,他认识我的。”
  另一个守卫目光一冷:“姑娘当我杨府为何地,想见谁便能见谁么,未免太狂妄自大了,如若你不是女子,今日必不会如此礼待,还请回吧。”
  我勃然大怒:“你们干什么口口声声让我走!快去把丰叔叫出来!听到了没有!”
  他冷冷的甩开我的手,不再理我,几步退了回去。
  我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一时不知所措。
  发懵之际听得议论声起,这番小动静竟引起身后无数人的指指点点和观望,顿时心中怒火更甚。可是性格再莽撞冲动,也懂事的知道不能在他家门口闹事,那样会让他丢人,更让自己丢人。我狠狠跺了下脚,气愤离去。
  回去后立即收拾东西要走,整理了一半却忽然停下,虚望着半空发起了呆。
  杨修夷不会这样待我的,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是不是他受伤严重,脑子也被伤到了,或如卫真那般痴傻了呢?又或者他伤势太重,至今昏迷不醒,而那守卫偷懒,跑了一半就回来了?
  我怎么那么心急,竟忘记问他伤得多重了?其实我来这儿就是想知道他伤势怎么样,严不严重的啊。
  我转身在软榻上坐下,懊恼的撑腮,越想越觉得害怕,于是又拉开房门去了杨府。但这次不敢再上去询问了,我在不远处的一家茶楼坐下,临窗而望,觉得丰叔肯定会出来的,他很喜欢到处走,买买花鸟,看看虫鱼,总能等到的。
  可是等到天黑他都没有出来,伙计早对我不满了,我讪讪离开,浑身冰冷的走在繁华长街上,不知如何是好。
  抬头望着远空星云,杨修夷,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想你。
  第184章 两处天涯
  一连数日,我都执着的坐在同一位置。
  每天翘首以盼,望眼欲穿,却什么都没等到。中间试着在守卫换班时去门口询问,皆被冷声逼退,心也随之一寸寸绝望了下去。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和杨修夷之间的差距会大到有一天连想见他一面都难的地步。
  四日过去,始终没见到丰叔的身影,我的盘缠用得所剩无几,不敢再去茶楼,便连夜去城外摘花挖芽提着花篮扮作卖花的姑娘,偶尔也把络腮胡贴脸上帮几个小贩看摊。混在芸芸众生里,抬眉望着高大的杨家门楣,我低声安慰自己,他们一定不知道我在这里,一定不知道。
  这期间我也试着去找过独孤涛,独孤府直接说拒不见客,我求了多少次都没有。
  有时我会自己吓自己,怕杨修夷伤势太过严重,这让我心慌意乱,夜不能寐,常常半夜爬起给师父写信,寄去的流喑纸鹤越来越多,直到流喑露被用的一滴不剩。
  第八日,我终于身无分文,除了这套衣服,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了。我抱着干瘪瘪的包袱离开客栈,不知道该去哪儿。漫无目的的逛了半日,我走进一条巷子,找了块矮石坐下,摸出在街边买的两个蜜豆糕,干巴巴的咬着。
  本打算得到杨修夷的近况我就离开,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在盛都停留这么久,可若还要再等下去,我得去找份短工养活自己。
  想了许久,我会的只有巫术,应能找到几个巫师打下手,或看看有没有人需要我帮忙,能赚多少都好。同时心里也在委屈,将杨修夷和丰叔大骂了一顿,狠狠的咬着蜜豆糕。
  心情烦躁的起身离开,转弯时撞到一个人,我不满抬头:“长没长眼!没看到有人过来……”我一顿,双眸大亮,“丰叔!”
  找了他近十天,全然没想到竟会在这偏僻巷弄遇见。
  他穿着一身素衣青衫,仍是轩举隽爽的模样,四个身着玄色劲装武服的高大男子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个锦衣月衫的中年女人,正打量着我,目光略带冷厉。
  丰叔摸出一条手绢:“擦擦,嘴角可脏了,你这丫头还真是凶悍,分明自己撞了人,还在那边骂人。”
  我随意在唇下一扫,兴冲冲的抱住他的胳膊:“丰叔,杨修夷怎么样了,伤得严重吗?现在好了没?”
  他面淡无波,低低道:“嗯,少爷没有大碍了。”
  我欣喜无比,忙道:“那快带我去见他呀!”
  他双眉微皱,将手抽了回去,摇头:“不行。”
  我一愣:“不行?”
  “丫头,丰叔不能带你回去。”
  “为什么?”我了然,笑道,“哦,你们可算是知道那几个守卫的事情了吧,放心,杨修夷病刚好,我不会任性跟他发脾气……”
  “丫头。”丰叔打断我,“你以前的那些念头,如今都忘了么?”
  我不解:“什么念头?”
  他眉眼凝重,眼角余光微望了眼那名女子,良久,望向我身后长巷,徐缓道:“你应该知道,少爷肩挑许多责任要事,并非如你那般轻松。他绝不能再跟着你四处乱跑,到处胡闹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都不要来找他了。”
  巷口幽风吹来,寒意那么刺骨,我打了一个冷颤,怔然道:“所以,他,他是真的不想见我?”
  “是我擅自做……”
  “对。”那女子忽然出声打断丰叔,“少爷不想见你,田姑娘请回吧。”
  我朝她望去,她没什么表情的望着我。
  我说:“我跟丰叔说话,你是谁,要你插嘴和离间我和杨修夷。”
  她双眉一皱,丰叔忙道:“她是夫人派来服侍少爷的画袖姑姑。”
  “那与我何干。”我脆声道,“丰叔你不记得了么,我和我师父当初不也天天和你对着干,别说你,杨修夷的泻药我就下了多少?”
  “丫头!”
  我咬住唇瓣,微垂下眼睛:“说吧,不想让我见杨修夷是因为什么?因为我没钱没势没本事,你们看不起我这个野丫头对不对?”
  良久没有得到回答,我已经快要哭了,隔着包袱握紧里面的木像,我硬声道:“好,我知道了,我走。”
  “杨家不是这样的人。”女子再又出声。
  丰叔忙道:“画袖……”
  我朝她望去,她盯住我:“你这番话说的像是杨家对不住你,你便没想过自己身上的问题么?”
  “我什么问题?”
  她的眼眸精明锐利,冰冷严酷:“少爷每次和你出去都惹了一身重伤回来,近乎命在旦夕,上次你们失踪的两个月,你知道夫人是如何熬过来的么?丰叔还说你懂事,可你现在怎么又这么想不通,还特意跑来找他?”
  心沉了一下,我看向丰叔:“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眉心紧拧,定定的看着我,目光近乎残忍。
  我几乎要透不过气:“可是,以前丰,丰叔不是还劝我放下心里的负担,不要胡思乱想,让我和杨修夷……”我一顿,忽的一笑:“我知道了,那时我只是一个短命鬼,如今我不仅是短命鬼,还是一个来历蹊跷,身世多舛,有着滔天深仇的短命鬼……那个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肩上所负的血仇,如果我懂事点,我就不应该拖他下水……”
  “丫头,你回穹州去吧,或者去萍宵找你师父。”
  我看着他:“你们第一天就知道我来了对不对,我坐在茶楼等你,还在门前……你们也是知道的,是不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略略点头。
  “那他呢?”
  “少爷不知道。”
  “那他也不知道我来了……”
  他又点了点头。
  “可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来告诉我这些,我这几日等的多煎熬你知不知道?”
  他双眉紧拧着,垂眸望着我的包袱,没有说话。
  眼睛酸涩难受,我扬起一笑:“那就别让他知道我来过吧,我走了。”
  急切想离开,实在不愿自己哭出,刚转过身子,被丰叔拉住了胳膊:“丫头。”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来:“这个拿着,路上用得到。”
  眼泪滚了下来,我抽回手,背对着他们:“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么,我和师父就算山穷水尽也不会要你们的一分钱。”
  “可你……”
  “我身上有银子。”心痛越发加剧,我努力压抑着嗓音,“你放心吧,这些盘缠够我回穹州了,找到师父后我会让他给你写信报平安的。”
  他又将我叫住,语声犹豫:“丫头,你会不会恨丰叔?”
  我哽咽着摇头,手指都在发颤:“不会,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你知道什么对他才是最好的……若是连你都觉得我不该和他在一起,那我就是真的不应该……”
  我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脸回过头去,泪光中看到丰叔心疼难过的神情,我抽泣道:“丰叔,其实,其实你应该知道我的,我这次来只是想知道他的伤好了没有,也不是非要见他不可的。既然,既然知道他好了就行了,我,我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他见面了……”
  “丫头……”
  眼泪噼里啪啦直掉,我抬手抹去,胸口一时柔软,一时僵硬,快要把我痛死。
  我抱紧包袱,哭道:“若以后他要和其他千金小姐成亲了,你们别让我师父来喝喜酒,最好,最好就别让我们知道……你要照顾好他,他的脾气真的很坏。你自己也要保重,你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走路得仔细,晚上睡觉别再从床上掉下来了,你要残废了,就没人可以照顾好他了,他也离不开你的……”
  他没有说话,眼眶泛起红圈。
  我想这差不多就是诀别了,排山倒海般的酸涩苦痛快要将我淹没,我抽噎着再说不出话,幸好此时也没什么可说了,挥了两下手:“我走了。”
  转过身,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丫头,你的衣服穿多些。”
  点点头,眼泪掉的越发汹涌。
  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他,我是故意穿得这么少,只是想给杨修夷的父母留一个好印象。可是没用了,无论我想表现的怎么好,怎么乖巧,都没用了。他们不喜欢我。
  抹掉眼泪,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分明背上那么沉痛,似压了千斤磐石,却能被我挺得那么笔直,真是怪事。
  抬起头,太阳再大些就好了。
  低下头,那边的石头真漂亮。
  转过头,盛都就是盛都,巷口都比宣城要气派。
  ……
  这边想想,那边想想,努力不让自己感到悲伤和无力,但拐过一个转角后,终是忍不住了。
  靠着巷墙蹲坐在地,我把头埋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却一定要咬着唇舌不让自己出声。
  怀中包袱硌的胸口好疼,疼的像在剜肉一般。
  若挖出心脏就能不疼了,那该多好。
  若我从来没被师父捡走,那该多好。
  若我不是月牙儿,那该多好。
  可是不可能,我就是她,悲伤过后,大哭过后,我得起身擦掉眼泪,要用姑姑给我的这条生命,替爹爹娘亲族人们找出凶手,报仇雪恨。
  但其实,我为什么要伤心呢,没什么好伤心的啊。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从没想过要真的依赖谁,仗着谁。我可以很独立,很自主,可以夜宿荒郊,可以身无分文,可以独当一面,对于这么一个我,有什么事情可以伤心的。
  擦掉眼泪,攀着墙壁爬起,可这番故作的坚强没能撑上多久,在我迈出步子的时候随着再度涌出的眼泪一起土崩瓦解。
  总是这样,说的容易,做起来难,就同我经常说要挖掉自己的心脏,却从来没真的做过。
  又一次崩溃让我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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