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第60节
我微微皱眉,觉得这个问题真的很讨厌,回头笑道:“幸好,我捡了个便宜儿子。”
他看了我一眼,转向一旁的烧鸡店:“你不是问我黄珞是谁么?她是……”
“锦龙堡黄大霸的小女儿?”
他扬眉:“你知道?”
“嗯,路上听人提过。”
他边朝前走去边道:“黄大霸不过是个称谓,那人和卫真算是臭味相投。”
“我对他没兴趣,你直接告诉我卫真是怎么回事吧?”
他顿了下,道:“屠妖大会那日,我们跑去救你,他从城墙上摔了下来,醒来后就已经恢复智力了,不过那时他还跟我装疯卖傻,我随他来了辞城,他立刻使计把我关了起来。”
我诧异:“关你?这是为何?”
“我怎么知道?这个白眼狼,真不是个东西!”
我想起今早打架时他看我的那个眼神,道:“他还记得我们,对吗?”
“嗯。”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叹了声,又道:“那夏月楼呢?”
“去匡城了吧。”
我点头,道:“你别伤心,卫真应该是有苦衷吧。”
“伤心?我伤什么心?老子是气不过。”
“也别生气啊。”我忙劝道,“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以后应该会跟我们解释,你不要气他。”
这些话当然就是用来劝劝他的,我自己心里其实早把卫真骂臭了。
腰上的疼痛是我最不能忍受的,现在出来走几步都只能极缓极缓,找个机会我一定要把他揍回来,揍不过我就剪他的头发来施个小巫咒,总之此仇非报不可。
花戏雪瞪大眼睛,像吞了只苍蝇一般,怪异的望着我,良久,他摇了摇头,气道:“我还是不跟你说话了。”
我实在搞不懂他,世俗对断袖是颇有微词,但他一只妖怪,何必这么在意?就算是为了卫真的名声着想,可我从岩花村外那破败的长生门里听到的卫真明显不是什么善茬,差不多算是臭名昭著,恶名远扬了。所以名声再难听,还能难听到哪儿去?反正以换我这破罐子破摔的性格,我要是卫真肯定直接拉一堆男宠到街上得瑟去,谁看我不爽我打谁,看谁不爽我更打。
花戏雪果真没再跟我说话,我也乐得不再开口,跟在他后边四下张望,欣赏这辞城夜景。
暮色渐渐四合,沿路商铺高挂起各式大红灯笼,火光交缠映衬,五光十色,更多小吃摊铺被推到街上,十里长街满是香气。
路过一家糖炒栗子时,飘散出的香味令我连咽了好几次口水,我脚步减缓,终于是走不动了。
大约是盯着太久,摊主抬起头,笑道:“姑娘要么?”
虽知道身上没钱,但我仍习惯性的在腰身和袖子上摸了摸,摊主哈哈大笑:“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叫你的丫鬟去取呀。”
不怪他把我误会成大家闺秀,而是花戏雪买的这条裙子实在精美,雅黄锦裙,上缀红色花纹,腰身宽洒,袖子极大,面料也是上上佳品,一看便价值不菲,至少三十多两呢。
实在太馋了,我轻叹,抬起头:“花戏雪……”
我一顿,本想硬着头皮问他借点银子的,结果发现他不知去哪了。
我踮起脚尖,四下张望,远远瞅到他的欣长白影也在那回眸眺望。
我扬起手:“花戏雪!”
隔着偌大人海,我的声音如水滴入海,引不起丝毫波澜。
我推开人群欲朝他挤去,忽的皱眉,有所感的回头。
身后不远处两个魁梧高大的男人匆忙侧过身去,同时伸手拔出身边糖葫芦串上的糖葫芦,和小贩攀谈。
其中一个微微抬头朝我望来,我移开视线,几乎一眼就认出他们是早上和我动过手的那群人。
想要认出我其实很难,毕竟我改了装束,且我的脸实在难记,但是有花戏雪在身边,一切都另当别论了。
花戏雪仍跟个二百五一样在远处东瞧瞧,西望望,目光就是落不到我身上。
而在我和他之间,我又看到了几个同样眼熟的人,不止前面,连左边都出现了,呈包拢之势朝我逼近。
我心念微动,忽的张口喊道:“谁的银票掉啦!五十多两呢!”
周遭之人朝我望来,我又喊:“有人认领吗?是金辉钱庄的银票!”
人群渐渐有了喧哗,可花戏雪这白痴仍是不肯望来,他的目光停在远处,那边卫真和黄珞正坐在一家桂花粥旁。
我气的快炸了。
那些人再也不遮遮掩掩,推开人群飞速朝我奔来,我忙朝另一边挤去,跑进了一条小巷。
第092章 星野
在山上时,有次吃晚饭,师公他们闲聊到我身上,说我若被坏人追赶或捉走,应该如何自保。
讨论许久,师公说如果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往人多的地方跑,越热闹越好。
师尊点头称是,并叫我尽量少用巫术。
而师父则嘿嘿一笑,捏着嗓子说:“你还要记得边跑边喊'非礼啊,欺负良家妇女啦!';这样才会有人帮你,就算没人帮你,看热闹的人也会把你围在里面。”
而现在,我只能拼命的往小巷里跑,因为足以看得出那些人在辞城是如何的只手遮天。而巫术,我腰上这番重创,我如今虚弱的连一块小石头都移不起了。
最后仍是被他们抓住了,我被扔上一条马车,手脚被缚,双眼被遮,听身边的动静,似上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冷声道:“走吧。”
马车颠簸,车外人声鼎沸,火光透过单薄的车帘投射而进,我的眼前时明时暗。
他们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直到马车悠悠停下时,一个男人撩开车帘,对外道:“是我。”
“原来是黄公子啊,怎么这么晚了出城,回锦龙堡么?”
我一听忙支吾出声音,含糊不清的发着。
“嗯?”外边的声音一凛,怒道,“你们车上有谁?”
“不过是个仇家,“黄公子淡淡道,“小青椒的手今天当街被人砍了,你们应该听说了吧。”
“是她干的?”
“阿幕。”黄公子侧头唤了声。
车上另一个男子忙摸出钱袋,笑道:“来来来,大人们辛苦了,换岗后去喝几坛酒吧!”
黄公子道:“这是我们锦龙堡的恩怨,几位大人看是……”
尾音拖了下,没有继续。
车外那几个男的低低议论着,半响,一个男音道:“那公子今晚还回来吗?”
我心下凉了大截。
“兴许要吧,“黄公子道,“你换岗时给刘大哥说声,到时记得给我们放行。”
“成!没问题,不过……”说话的守卫压低声音,“最近听说刺史大人要来,你这几日做事可得干净点,闹出人命了,县令那也不好交代了。”
“嗯,多谢。”
他坐回车上,马车穿过城门,吱呀吱呀往城外奔去。
饶是说书先生们不止一次说过世风日下,官匪一家,但亲耳听到还是令我一阵心寒。
是不是我随便绑个人来说他害过我,我就能堂而皇之的干坏事了,这几个守卫甚至都没有来确认过我是不是真的是砍小青椒手的人。
人声渐消,光影昏暗,马车驶下一条斜坡,我开始思量如何逃跑了。
车夫忽的扯马,对面似有两辆马车迎面而来,车夫大骂:“你让过去点,这边不好走!”
一个略显低沛的男音问道:“这位大哥,城门可还开着?”
“开着开着,赶紧去!”
“多谢!”
两辆马车与我们交错而过,晚风吹来,车帘扬拂,带起一阵芳草香气,还有淡淡的熟悉清香。
我用力的嗅了嗅,那清香转瞬散尽,大约又是我的幻觉吧。
马车轻轻跑动,那不怎么爱说话的黄公子忽的问道:“外面是谁?”
“不是什么有钱人,马车简陋的很。”车夫道。
想是这条斜坡真的很难走,马车开始磕磕碰碰的颠簸了,我就趁这颠簸的功夫开始挪动我的手脚。
学了那么多年的巫术,我会的结扣成千上百,手上和脚上的这点捆绑对我来说其实不算什么。
我很快松开绑缚,却仍做着被捆住的模样,听风估摸了下我所躺的位置离车门的距离。
马车仍在缓速下斜坡,我咬紧牙关,猛的跳起,冲出去的同时一把推开车夫,借力跳下了马车。
太过突如其来,他们完全没有预料,我摔在地上后忙扯下眼布,看到车夫踉跄了下,但及时稳住了身形。
我不由松了口气,毕竟从马车上跌下的危险可大可小,我一点都不想他因我而死。
我辛苦爬起,朝斜坡另一边的平野跑去。
夜风极寒,带着浓郁腥气迎面而来,没有月亮,只有漫空星子,莽莽平野横亘眼前,草长及腰,招展如邪佞的鬼魅。
腰上剧痛越发强烈,我痛的冷汗淋漓,衣衫浸湿,一层粘稠汁液渐渐渗出纱布和衣裙,我心中慌乱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站住!”
那黄公子和他的随从就追在身后,越来越近,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我击来,正中我的左肩,我被带来的气劲撞摔在地。
我咬牙,飞快爬起,却已是强弩之末,未出几步,我的双脚一软,重又摔趴在地。
星子密如棋盘,却照不亮浓郁夜色,似书生案前墨汁,将大地泼得不留丁点白光。
我挣扎着朝前爬去,一手贴着腰,一手揪着杂草,脸上一片****分不清是泪是汗。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回过身,双手撑地,痛苦的后退着。
寒鸦孤叫飞过,长风如铁,将我的衣衫吹得瑟瑟作响,不知是痛还是冷,我浑身都不由自主的在发着抖。
黄公子在我跟前停下,一步一步走来,寒声道:“还跑?”
我抬眼望着他,仍在后退。
“公子!”他的随从追来,气喘吁吁道,“先斩下她的一条腿,不活着带回去给小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