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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 第53节

  并非我故意不理人,而是我心绪极乱,不知如何开腔。
  不管我有多不愿承认,喜欢杨修夷已是事实,我不知是从何开始的,它不知不觉,如润物无声,悄然在我心中生根。
  鸿儒广场上我意识混沌,胡言乱语,可对他说的那些话我还记得,昏迷之时未觉的有怪异,醒后触及他眸光,真想扒条地缝钻进去。
  关系忽然就变得微妙了,我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几次想说话,到嘴边却喉咙喑哑,索性便什么都不说了。
  而除此之外,我时刻不惦记着我们之间的悬殊差距,如横亘的万丈沟壑,难以逾越。现在看清了也好,及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小姐,杨公子来了。”
  我抬起头,他正叫住春曼,疾步过去接下了她手里的汤药。
  亭阁的风吹起他的浅绿青衫,将衣上的银色木槿花刺绣轻轻翻动着,还有腰间垂着的碧玉吊坠,整个人清雅到了极致。
  我想起那日在鸿儒石台上他傲视群雄的孤高模样,这样的天之骄子,绝艳天纵,他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他迈下石阶,徐步而来,将药碗放在石桌上,看一眼湘竹,湘竹立马起身离开。
  他在我旁边坐下,抬手将药碗移来,长指悠闲规律的点着石桌,一下,两下,三下……
  我自欺欺人的想装作没看到,继续捣着花瓣,他一把将木盆夺走,将药移到我跟前。
  我皱眉瞪了他一眼,他眸中浮起一丝笑意,静静看着我。
  我端起药,咕噜咕噜仰头喝光,将空碗放到一旁,伸手欲拿回木盆,他却不依,又将空碗推来。
  我诧异的看向他,这是做什么?要我把碗也吃了?
  我将碗推走,他又移回来,我又推走,他又移来,如此数次,我一恼:“杨修夷,你又想打架了是不是?”
  他眉梢挑起,清俊一笑:“肯说话了?”
  “你真无聊!”
  他轻哼一声,侧过身去坐正,左手支颐,右手随意搓弄着花瓣:“还有哪里不舒服没?”
  “除了你这个碍眼的东西在,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横我一眼:“是嫉妒我比你好看吧?”
  “不要脸。”
  起身要走,胳膊却被往后拉去,身子撞进他怀中,我忙抬头,他垂眸望着我,眸色深的如化不开的浓墨。
  心下一颤,我急急爬起,却被他紧紧压着,他手里多了条玉坠,以千年霜蚕编织的银绳吊着,玉石璀璨,通体碧蓝,我一愣:“极泪瑄琛?”
  他撩开我的头发,将玉坠系在我脖上:“簪子太累赘,这东西比较方便,今后就算沐浴也不准解下,听到没。”
  我本想说极泪瑄琛何其珍贵,我不能收,到嘴却冒出一句:“为什么洗澡不能解?你想偷看我洗澡不成?”
  话一说出口,我们俩都愣了,他极不自然的哼哼:“偷看?就你这身材……”微微一顿,“其实,你身材也挺不错的。”未了,还表情诚恳的加上一句,“真的。”
  我知道他怕我想起昨夜清婵的话才故意这么说,真是要叩谢他终于在乎我的心情了,倘若他早有这些觉悟,我也不至于这么自卑。可反过来又想,若非他早些年常取笑我,也不会练就我破罐子破摔的强大心态,不然我来宣城定居,被各路人马议论腰围和面貌,恐怕早就崩溃了。
  胡思乱想之际,他指骨在我额头一敲:“喂,我在夸你呢。”
  我回神,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忙慌乱爬起,想了想,道:“杨修夷,谢谢你救我。”
  他哼哼:“不容易,还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什么时候忘过?”
  “刚才谁在嫌我碍眼?”
  “……”
  他又捏起花瓣玩着,淡淡道:“不用谢,我是你尊师叔,救你是应该的。”
  我心下一暖,认真点头:“嗯。”
  “嗯?你怎么嗯的出口?”他偏头看着我,“这是我客气的说法,你应说,不,我得报答你。”
  “……”
  我哭笑不得,怀疑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我说:“可是我没什么好报答你,我店铺被封了,又身无分文,唯一擅长的只有巫术,又派不上多大用处。”
  他气定神闲的看着我:“是什么都没了,但不是还有你这个人么?”
  我头皮顿时一麻,不假思索道:“你要我以身相许?”
  他笑容一凝,别过头去:“什么以身相许,就你这……咳咳,你身材不错,很好,真的。”
  我再也受不了了,扬脚踢他,他极快避开,怒道:“你干什么?我在夸你啊。”
  我大怒:“你这不是夸,你是在可怜我!”
  我抬手又要打他,他抓住我手腕,不悦道:“那你还说我要你以身相许?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携恩图报,趁人之危的小人么。”
  我脱口而出:“谁叫你昨晚想偷亲我!”
  话一说完,我慌忙低头,地缝在哪儿,地缝在哪儿?
  他声线别扭:“你昨晚……”
  我一口打断他:“没有,是我梦见你要偷亲我,是个梦,是个梦……”
  他当即淡定点头:“嗯,是个梦。”
  我惊诧,他,他他********的也太快了吧,看他这么急于撇清,我有些不满,顿时冷然道:“尊师叔本领真高,连我的梦都知道?”
  他挑眉,反问:“你为什么会梦到我亲你?”
  我:“……”
  居然还倒打一把,贼喊捉贼!
  我一把夺回木盆,发誓再也不理他了。
  他可能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轻咳一声:“初九……”
  我拿眼瞪他,杀气十足。
  就在这时,丰叔急急跑来:“少爷!丫头!”
  我们回过头去,丰叔叫道:“花戏雪来信了!”他气喘吁吁的奔来,“卫真狂性大发,夏姑娘被人掳走,他现在和卫真在辞城了!”
  第079章 浮荣
  辞城在益州,益州和柳州同属汉东,两地比邻而居,自溪风官道一路北上,如果骑马,三日就能到了。
  丰叔安排了两辆马车,车夫是四个年轻男子,容貌普通,身形魁梧高大,十分健硕,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正当四月中旬,气候舒爽,不冷不热,沿路景色明媚,花开遍野,山川翠柳疾飞而过,一片郁葱幽幽。
  杨修夷和我同坐一辆,我掀开车帘望着越来越远的宣城,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这几个月的生活在眼前如书页翻过,没有师尊的管束,我过的无忧无虑,每日想睡便睡,想吃就吃,时时抱着要与父母相认的欣喜,真的很恬淡。
  那些日子我出门不多,一出门基本就是去柳清湖畔,听说书,嗑瓜子,吹湖风。
  有时湖畔会很热闹,那些公子小姐们爱在那儿办诗会画展,常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品词论赋。
  我佩服这些文人墨客和才子佳人,常爱挤在人群中和大家一起鼓掌欢呼,其中有位公子的诗句我记到如今:“依依翠柳弱扶风,玉影翩然轻若鸿。纨素纤腰堪可握,婀娜倩秀素芙蓉。”
  我脑子太笨,那些胸怀天下荡气回肠的豪言壮词,歌颂山河吟唱盛世的繁华辞赋,和倚红偎翠荼蘼旖旎的华丽辞藻我读上数十遍也只能记住零丁字词,可独独这首,我记忆深刻。
  还有二一添作五,店铺虽小,却是我的心血。每样巫材,每件巫器,都是我亲自打理挑选,巨细靡遗。
  虽和左邻右舍关系算不上多亲,但他们做肉丸,蒸发糕,炼猪油,打糍粑都会送来给我。
  这是他们的热情,我爱极了这样的往来,可是金秋长街,我再也回不去了。
  眼泪滚下,我抬手抹掉,静静看着宣城化为一个墨点,隐入青山云烟,直至淡去,与天地融为一体。
  “舍不得么?”杨修夷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点头:“可能我这一生再也回不来了。”
  “会有机会的。”
  我转眸看着他,难过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我?”
  问完发现有些没头没脑,刚要补充,他淡淡道:“名望浮荣,古今庸人谁不爱之。”
  “什么?”
  他望向我卷起的车帘之外,轻声道:“宣城附近能有多少只妖,血猴又被我杀光了,他们的屠妖大会去屠谁?若不是清婵及时将你推上去,他们一开始闹得声势浩大的屠妖大会就是个笑话了。”
  “你的意思是,将我说的越恶,这大会就越有看头,他们的名望也会越大?”
  “嗯,“他唇角勾起缕嘲讽,“而且世人最爱一哄而上的惩奸除恶,他们将你说的暴戾恣睢,无恶不作,恰恰迎合了那些百姓,只要煽动起他们的怒意,事后若官府追查私刑,他们就能以百姓之力相抗。”
  眼泪又落了下来,我趴在车窗上,看着车轮轧起的泥沙:“我想师父了。”
  静了一阵,他低低道:“想便回去,山上没有这么多的坏人。”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马车从城北郊径上了溪风官道,沿路越渐热闹,四面八方涌来大量车马,南来北往,喧哗非凡。
  时近黄昏,我们抵达小桐驿站。
  跟着丰叔到一家客栈投宿,我们一共要了六间上房。
  热水很快送来,洗完澡,湘竹送来一套墨色束腰锦裙,清爽大方,裙摆很洒,点着细碎深花,走起路来如涟漪般圈圈荡漾,布满诗情画意。
  春曼为我挽发,湘竹在一旁细瞧着,忽的拿起棉团,欲为我匀上脂粉。
  我轻轻避开,道:“不必了。”
  她笑道:“试试看啊小姐,你上妆以后一定会很好看的。”
  我仍是摇头:“不用。”
  这几日湘竹对我的态度和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我再笨也看得出来,她的这些转变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杨修夷喜欢我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我用自己血汗钱雇来的家伙,竟要看旁人的心意来做事。
  春曼递来一面小镜:“姑娘,挽好了,你看看。”
  发式很漂亮,可是镜中这张人面素颜无味,清寡如水,脸色是大病初愈后的那种憔悴和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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