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家休整好了吗?”周悬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啊,应该,应该,好了吧。”想说的话被截胡,馒头咽了咽口水,下次必须让江书华给他两个馒头。
“那些人审了吗?”周悬哑着声音说道。
“审了审了,书呆......啊呸江书华下午就带人在审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了。”
周悬点点头,没再说话了。馒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周悬,几番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他其实也很为笛衣姐难过的。
等待天色彻底暗下来,周悬从里面出来了。
一回到临时营地,江书华就送上来一份审问记录,然后拽着伸长了脑袋想看的馒头走了,让周悬一个人待着。
周悬独自坐了许久,才抬起手,翻开了第一页。
原来,她在这里不叫杨笛衣,她叫阿依。
阿衣四年前就到这里了,是被人明码标价卖进来的,卖她那人是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
一开始阿衣确实差点被卖给了别的客人,但是她识不少字,帮这里管事的人记了不少东西,她才没被卖,也是大熊说了好多好话,才将她留在了这里,勉强和他们一起做事。
抓内鬼次数并不少,好几次阿衣都被看她不顺眼的人举报,阿衣就会被洗脸。
最长的一次,阿衣被绑了好几日,据说下凳子的时候,整个人几近神志不清,是被大熊抱走的,养了好久。
肥鼠被打得狠了,到底是断断续续说了什么,说上面有要求,每次抓内鬼,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所以其实每次不管是被举报人还是举报人,都会被洗脸。
那上面的水都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兑了毒的慢性毒药,等于被组织标记了不忠。
被举报人一旦查明真的犯错了,立刻用香料激发毒素,那人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看上去就像是猝死一样,无迹可查。
而举报人,每天一起办事的人都能举报,说不定哪天也会出卖组织,因此那人受的水比另外一个毒性强得多,死状也可怕得多。
周悬静静地看着,每掀过一页,他就觉得是在自己心口上剜了一刀,硬生生剜下一块肉,然后再反复磋磨,让他痛到呼吸停滞。
但他又舍不得放下,偏要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一句话一句话的读。这是他和阿衣错过的四年,是他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导致阿衣受尽苦楚的四年。
看到最后一页,是个小孩,他说他是被阿依救下的。被拐到这里之后,阿依说他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反正也缺小孩拐子,不如培养培养。
他就这么被保了下来,但其实阿依私下会偷摸着找机会,教他识字,给他讲故事,讲道理,还会存馒头给他吃。
日子久了,小孩实在没忍住,就问阿依,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阿依说,是因为他像自己一个曾经认识的隔壁家弟弟。
小孩说他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阿依说过什么,“我那个弟弟啊,虽然总是横的不行,但他也很孤单,看到你的时候就想起他了,希望他也有人陪,能多开心一点。”
周悬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他原本以为,那晚再一次看到满月,预示着他们终于不在离散,得以相见,却不想,他再一次失去了她。
馒头和江书华一左一右守在门口,听到周悬隐忍的、痛苦的呜咽声,两个人面面相觑。馒头蹲在地上不停地薅着脚下地的草,江书华只是沉默不语。
直到馒头忍不住抬起头,才发现江书华不见了,正准备站起来找人,却看到江书华淡然地走了回来。
馒头刚想开口问你做什么去了,就听到旁边一阵欢呼雀跃,没一会营地里就响起了唱歌和大家互相插科打诨的声音。
馒头眉间拧成了毛毛虫,轻声道:“江书华,你也疯了?”
江书华只道,“多谢夸奖,一会儿你会收回这两个字的。”
馒头心里打鼓,暗道我才不跟你一样疯。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营帐里似乎断断续续传来周悬的哭声,声音不大,被旁边热闹的声音盖了个干净。
馒头低头,继续沉默地薅草,良久不情不愿地吐出三个字:“我收回。”
江书华靠着帐篷没说话,曾经他在书上看到爝火虽微,卒能燎野。
只是点点星火虽然确实烧了整片原野,但最初的火星,亦非消失于火海。
第9章
“阿衣啊,你又跟着隔壁家那小子顽皮。”
杨笛衣从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听着母亲的话略有些脸红,小声回道,“没有的事,娘。”
“还顶嘴。”
不远处一个身着柳青的妇人端着一碗药走到床边坐下,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瞧着杨笛衣,眼神中满是心疼,
“你几时做过如此出格的事情,顽皮不说,还淋了雨,你自己的身体如何不知道啊,我看你非要生个病、难受了才晓得安生。”
言罢,妇人仿佛不解气般,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杨笛衣额头。
“啊,好痛。”
其实那手指只是碰了碰她的额头,母亲一贯疼惜她,力度几乎算的上没有,但杨笛衣还是配合的往后仰了一些,委屈巴巴道。
“还装,”妇人声音软下来几分,拿起手中的汤匙,递了一勺往前,“喝药。”
“这药太苦了,喝了娘就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杨笛衣笑着喝下了勺子里的药,液体苦涩堪比黄连,还带着些许酸,杨笛衣皱了皱眉,顾不得细品硬是咽了下去。
“我何时真的生过你的气,”妇人瞥了她一眼,虽也心疼,到底担心她真的生病,又递了一勺过去。
“娘总是为着我的一些事,偷偷气哭,真当我不晓得呀。”杨笛衣歪了歪脑袋,露出几分小狐狸般的狡黠。
“又是你爹告诉你的?”妇人一脸淡然,并不意外。
“是呀。”杨笛衣毫不犹豫就出卖了她那在外光辉伟岸,在家却被总被母亲教训的父亲。
“爹还说了,他早年每每遇上娘哭,总是有些手足无措,但近些年,已是处理的得心应手,还说让我和他多学一学哄人之法。”
“是吗?”
“是呀是呀。”杨笛衣连连点头。
“他的事,等他回来再说,现下,你先喝药。”妇人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杨笛衣的小心思,又喂了一勺过去。
杨笛衣脑袋瞬间垂了下去,任命的喝下面前的药。
喝了药,果然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杨笛衣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戌时,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去。
“爹回来了吗?”
杨笛衣醒来颇感神清气爽,手撑着脑袋,看镜儿一盘一盘的将菜端到床上的小桌子上,开口问道。
“老爷酉时刚过,便回来了,”镜儿端上一碗青蔬肉末粥,眨了眨眼,凑近杨笛衣小声道,“听说今晚书房那边已经收拾出来了。”
杨笛衣不禁笑道,“爹一向在娘面前没什么办法。”
“饿了吧小姐,这是夫人特意嘱托的,让您醒来时多少吃些,还让镜儿看着您。”
镜儿说完便托着下巴,坐在了地上,巴巴地看着杨笛衣。
“好好好,吃,”杨笛衣拿起汤匙小口喝着,不忘拍了拍床边,“你也别坐地上,趴床上吧。”
“没事,地上坐着舒服。”
“对了,”杨笛衣状似无意地问道,“隔壁有什么动静吗?”
“没听到什么消息传过来,”镜儿托着下巴思考,“不过既然小姐没什么事,那应该隔壁也没事吧。”
“那可不一定,”杨笛衣兀自笑了笑,“周老爷和周夫人可不是容易糊弄的。”
“啊您说的是这个啊,我以为您问周少爷生病没呢,”镜儿一拍大腿,开始绘声绘色地说道,
“那确实有事,据某位可靠消息,周少爷一回去,就被周夫人发现,并提起来揍了一顿,等周老爷回去又挨了一顿,现下正趴在床上哀叫不止呢。”
“还能哀叫,那看来没生病。”杨笛衣边听边喝了小半碗粥,感觉通身都暖和了起来。
“呀,我忘了。”镜儿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吓了杨笛衣一跳。
“隔壁说等您醒过来,让我递个消息过去,我差点给忘了这茬了。”
镜儿边说边从一旁的桌子上写了张纸条,塞进一个小铃铛里,往门外跑去。
“慢点。”杨笛衣侧出半个身子提醒道。
想也知道去干什么去了,自从周悬上次炸了两家的墙壁,气得父亲不仅拿更坚实的材料重造,还加紧了那附近的巡逻。
结果周悬暗中养了只不大的小黄狗,总是在两家院子之间窜来窜去的,谁也没有注意那狗脖子上的铃铛总是变来变去的。
过了半刻,镜儿神色复杂的回来了。
“怎么说?”杨笛衣靠在床边,注意到镜儿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书。
“您自己看吧。”镜儿颇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