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祁煊一声没吭,待他包好后才哑声道:“二郎,我没想到,你方才为了护着我,竟连性命都不顾了。”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人舍命护着他。虽然最后受伤的是他自己,可闻小公子为他奋不顾身的那一幕,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废话,难道换了你,会不顾我死活吗?”闻潮落道。从前他虽然对祁煊百般挑剔,千般不满,可对方毕竟是他的夫君。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他肯定是要顾着祁煊的,总不能年纪轻轻就守鳏吧?
“自然是要顾着你的。”祁煊说。
闻潮落低头看着祁煊受伤的那只手,血迹自布巾上洇出,染红了一大片。
“一会儿若再动手,你躲我后边吧。”闻潮落说。
祁煊并未回答,只盯着眼前之人,眸光里情绪翻涌。
近来他对闻潮落种种奇怪的行径,有过许多猜测,但一直不敢证实。经历今日之事,他心中那个念头,算是彻彻底底清晰了。
他现在可以笃定,就是他所料那般。
闻小公子……心悦于他。
因为心悦于他,所以经历地动劫后余生,才会第一个想见他。
因为心悦于他,所以才会朝他撒娇,一时让他抱着,一时让他背着,一时又让他哄着吃饭睡觉暖被窝。
因为心悦与他,所以今日遇到危险时,会不假思索想保护他……
祁煊一颗心烧得滚烫,到头来反倒说不出话了,只盯着人看。闻潮落被他的眸光灼得浑身不自在,拧眉瞪了他一眼,却又顾忌着他的伤不好动手推搡。
“你是中了妖毒吗?眼神直愣愣的。”闻潮落问他。
“二郎,若此番你我能活着出去……”
“若活着出去,如何?”闻潮落问他。
“到时候……”
祁煊话说到一半,忽然噤了声,侧头看向了白隼的方向,闻潮落也透过他肩膀朝外看去。就见白隼侧旁的石头缝隙中,走出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走到白隼身边蹲下,伸手想摸摸白隼,又怕把对方摸疼了,于是无助地吸了吸鼻子,呜呜地哭出了声。
这小男孩,约莫就是杨大的小儿子。
那么白隼,应该是稍大一些的那个孩子。
“现在要动手吗?”祁煊并未出声,以口型询问闻潮落。
“再等等。”闻潮落也以口型回答道。
两人躲在暗处,手中都握着兵器,若有异动可以随时应变。
“呜呜呜,哥哥……快醒醒,别睡了。”小男孩蹲在地上正哭着,脑袋上忽然冒出了两根绿色的“角”。闻潮落吓了一跳,正在想那是什么东西时,却见那两根“角”上长出了树叶。
原来不是角,而是藤蔓。
方才攥住闻潮落脚踝将他从地面扯下来的,也许就是这东西。
所以这两兄弟,一个是白隼妖,一个是藤蔓精?
闻潮落怔怔看着这一幕,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害怕,反倒觉得十分奇异。他见过那只大猴子,又见过老张和杨家夫妻俩,本以为鸟妖已经非常离奇了,没想到还能看到藤蔓精。
天地造物当真玄妙。
这些妖异究竟是因何而生,又是为何而来?
闻潮落不禁想到,数百年前的文帝不问缘由,将所有妖异灭了个干净,如今的皇帝亦在效仿。闻潮落只觉得惋惜,他们竟无一人想弄清楚其中缘由。
妖异确实会伤人。
但所有妖异皆是如此吗?
“阿苗。”白隼化成了人形,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哥哥!”被唤作阿苗的小男孩止住了哭声,看着地上的哥哥焦急不已。他伸出两只小手,试图拔掉哥哥手臂上插着的箭,却不得其法,反倒惹得少年发出了痛呼。
“阿苗,不能这么拔,你力气小,拔不出来。”少年痛苦地喘息着。
“怎么办?找……找人帮忙行吗?”小阿苗怯生生地问。
少年闻言瞥了一眼闻潮落和祁煊藏身的方向,眼底充满了戒备,低声朝弟弟道:“阿苗,去哥哥身后躲着,听话。”
小阿苗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却未动身,反倒张开了两只小胳膊挡在了哥哥身前。显然,他方才一直都在,知道不远处的石头后躲着两个不速之客。
小娃娃不过五六岁年纪,跟个小萝卜头似的,若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连一招都接不住。看他的神情,明明也是害怕的,眼底满是不安,可他挡在哥哥身前时,却没有丝毫迟疑。
闻潮落目睹这一幕,伸手在祁煊肩上一按,从石头后走了出来。
“二郎!”祁煊试图阻止他。
闻潮落却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无妨。
“不许过来!”小阿苗回过神来,依旧伸着两只胳膊,挡在受伤的哥哥和两人之间。他脑袋上的藤蔓迅速抽条,长出了足有一丈长,朝闻潮落的方向舞动着,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祁煊用握着短刀的手护着闻潮落,眸光锐利,像只随时会暴起的凶兽。
“我可以帮你,把你哥哥手臂上的箭取下来。”闻潮落说。
“他们是坏人!”少年沉声道:“阿苗,你先走,哥哥没事。”
“你才是坏人呢,我不是。”闻潮落道。
“这两支箭就是你们射的,还说不是坏人?”少年愤愤道。
小阿苗一听哥哥是这俩“坏人”弄伤的,顿时拧紧了眉头,低头捡了一块石头,朝着祁煊扔了过去。可惜小娃娃力气太小,这块石头只滚到祁煊脚边就停下了,没构成任何威胁。
闻潮落哭笑不得,心道这小藤蔓妖明明有着很强的妖力,竟然不用妖力伤人,只知道捡石头攻击。
“我们要抓你,是因为你伤了人。”祁煊开口,语气与闻潮落那副随和的姿态截然不同,“我在你家看过你写的千字文,那句‘孝当竭力,忠则尽命’,你应该已经学过了。你想护你父母周全,因而伤了人,这是你尽了孝道。我二人乃是朝廷命官,依律追捕你,乃是尽忠。你与我们各有所向,都是尽自己的本分罢了。”
少年被祁煊这么一说,有些懵。
他确实刚学过这句,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少年人十来岁的年纪,未经世事,骤然面临家破人亡的悲剧,难免无所适从。
“反正你们是坏人。”少年还在嘴硬,语气却比方才软化了不少。
闻潮落盯着他的眼睛,并未从中看到多少戾气,其中更多的反倒是不安和悲伤。
“我叫闻潮落,你叫什么名字?”闻潮落慢慢推开祁煊,朝前走了两步。
少年没有答话,反倒是小阿苗奶声奶气地道:“我叫杨阿苗,哥哥叫杨阿材。”小娃娃虽气势汹汹,却没忘了父母教导的礼数,知道旁人问话要好好回答。
“我见过你们的爹娘,也听村长说起过他们。他们是很好的父母,想来他们的孩子,也是很好的小孩。”闻潮落说。
小阿苗尚不知父母已不在人世,他和哥哥已经在此地躲了好几天,很想家。听闻潮落提起父母,他瘪了瘪小嘴,看起来又想哭,但是想想现在的情形不适合哭,于是强行忍住了眼泪。
“你想干什么?”阿材看向闻潮落。
“我想确认一下,你们俩是不是坏人。”闻潮落蹲下身,与护在哥哥身前的小阿苗平视,语气听不出半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反倒像小孩子耍赖一般,“杨阿苗方才用藤蔓拉我下来,差点摔死我。”
“我……我是怕你通风报信,让坏人来抓我和哥哥。”小阿苗哽咽着辩解。
“那你哥哥是坏人,他把那个人的手都抓破了。”闻潮落指了指祁煊受伤的那只手。
一旁的哥哥气急,“明明是你们先放的箭,你们射了我两支箭。”
“要是这么说,咱们算扯平了吧?”闻潮落大言不惭。
小阿苗皱着小眉头思考了片刻,转头看向哥哥,似乎是想让哥哥拿个主意。他方才把闻潮落扯了下来,哥哥则抓伤了那个眼神凶巴巴的叔叔……可是那两个人射伤了哥哥的翅膀。
这样能扯平吗?
是不是他们更吃亏一点,毕竟哥哥中了两支箭。
小阿苗脑袋小不够用,一旁当哥哥的却聪明得多,冷声道:“可你们的人,还烧了我……”话到嘴边,他看了一眼弟弟,又将后半段咽了回去。
他原本想说,那些人烧了他的爹娘。
可他又怕弟弟知道此事伤心。
“他们都中了妖毒,我想个中缘由,你是可以想明白的。若你想不明白,改日我也可以慢慢朝你说清楚。”闻潮落看向少年,言外之意,烧了杨家夫妇一事不能算到他们俩头上,“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何会啄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