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维里斯虽然是坐着教皇仪仗来的，不过还是那身教皇特使衣服，什么教皇的冠冕华袍，他可懒得穿。
待走到了国王那张大床前，他低头打量着那脸色灰败的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挥手。
一点浅金色光芒没入了国王的眉心。
老人咳嗽了两下，悠悠转醒，瞧见站在他床前，眉眼带着悲悯的青年，先是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大人……”
年轻的孩子不曾见过教皇，他还没见过么？
维里斯拉来一张椅子坐下，示意他不用行礼，然后说道：“怎么弄成这幅样子，查尔斯国王。”
国王想起了什么，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叹息道：“是我太过手软，才落得如今的境地，教皇大人，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啊。”
毋庸置疑，能让维里斯点头，登上国王之位的查尔斯，绝非什么暴虐之徒，他虽然登上王位的时候已经年纪不小，但是加西亚说他这位哥哥是个高尚的人，也是一位有着仁慈之心的统治者。
被下诅咒的这段时间里，查尔斯是有意识的，但却迟迟不能清醒。
洛瑟兰此前说要拖着不许他醒来，也不过是逗弄伊桑的说辞，那诅咒有些复杂，太早醒来，只会迅速腐蚀查尔斯国王的身体。
“我从没想过传位给他，也从没表露过对哪个孩子的格外喜爱，为什么……唉。”查尔斯国王想不明白，不过这些天下来，他也看清了一些事情。
于是叹息过后，又强打着精神，郑重说道：“我的身体已经破败，我的孩子也被我的妻子杀死，我已时日无多，只希望教皇大人可以把这本不属于我的国王之位，交还给加西亚，我亲爱的弟弟。”
维里斯定定地看着那张苍老的脸，上一次见到国王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前了，那时候虽然已经四五十岁，可是查尔斯国王还算精神，现在，看着却像是九十岁年纪。
对于人类来说，已经是要死亡的年纪了。
十几年兢兢业业，励精图强，前代国王霍霍的洛瑟兰王国，又被查尔斯国王带领着蒸蒸日上。
教皇大人也叹了口气，说道：“你先见一个人吧。”
他起身，查尔斯国王一愣，思考着教皇要他见什么人。
是小儿子伊桑吗？不，他已经让心腹秘书长将伊桑拘起来了。
也许是身体实在是破败得厉害，他这一思考，还没想到第二个人选，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就走过来了。
年轻人一直在，只不过查尔斯国王只顾着教皇，并没有在意寝宫内的其他人。
此时他看见这年轻人，先是一惊，觉得这年轻人很是眼熟。
年轻人用一种大不敬的眼神打量着查尔斯国王，也没有行礼问好的意思，等打量完毕了，才说道：“你应该对我有印象。”
对，对，这声音，正是那位日夜替他占星的教廷特聘占星师吧！
查尔斯国王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正要感谢这位据说是九阶占星师的年轻人，却又听见年轻人说道：“我的名字是洛瑟兰，我的姓氏是马丁，你应该对这个名字更有印象。”
老国王脸上的笑容一僵，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位有着一头金棕色卷曲的头发，眉眼温和，却不失锋利的年轻人，旋即看向了走到旁边，跟另一个年轻人交谈的教皇。
显然教皇大人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洛瑟兰没有坐维里斯坐过的椅子，只是站着，看着那老人说道：“奥兰多把我复活了，我会接管王国一段时间，下一任国王，奥兰多的意思是，你的小儿子伊桑。”
查尔斯国王张了张嘴巴，脑海中想起这段时间，小儿子每天都抽时间来看望他，嘴上絮絮叨叨着的那些事情，电光火石间，他想到了什么。
“您既然已经再临人间，为何不早早接过王国的管理，对于教皇大人来说，这并不困难。”查尔斯国王问。
“很简单。”洛瑟兰抬了抬眼，“要不是你的好王后做出这些事情，我都不愿意再来这里，帮着伊桑也不过看他讨人喜欢而已。”
老国王听着前面那句，脸色暗淡下来，又听到最后那句，点头：“伊桑，是个好孩子，他从来不苛刻下人，课业也做的好，只是我总以为他被他母亲养的脾气太好，不合适做一位国王。”
“确实，他不敢杀人。”洛瑟兰也表示赞同，“所以他现在还不合适做国王。”
先祖死而复生，对于普通人家来说，那是很惊悚的事情。
但是对于现在遭遇了大难的查尔斯国王来说，却好似心中巨石重重落下，他身中诅咒，本就不好的身子，这一次过后哪怕捡回来一条性命，估计着也活不了多久了，国家还算稳定，可是需要一直跟进处理的政务同样不少，选拔文官，改革官职，精进军队的训练方式，加强北部边境的防守……他这样一倒下，想来想去只能把王国托付给他弟弟，曾经的国王，如今的亲王加西亚。
……加西亚大概率不乐意。
已经转而投靠教皇的加西亚，再次成为国王，恐怕还会引起一些非议。
即便教皇大人只会筛选适合做国王的王子，对于王子登基后的所作所为鲜少过问，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教权和王权的矛盾，愈发尖锐——哪怕是在世人心目中。
一切大臣打出了没有信仰的储君才是好国王的口号。
教皇大人也干脆一连数年不露面，他也只是从加西亚口中知道一些事情，不过加西亚也是语焉不详，说教皇大人不在王都。
无可否认，得知这个消息的查尔斯国王，暗暗松了一口气，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烟消云散，让他有了勇气去施展自己的政策。
也和他所期待的一样，这些年来，教皇那边一片死水，没有任何表示。
没有表示，就是赞成他的做法的。
思绪回笼，查尔斯国王看着床边那个年轻的脸庞，终于想起来了，在很小的时候，他看过祖父年轻时候的画像，那时候祖父又是洛瑟兰国王最小的一个孙子，听说和洛瑟兰国王长得足足有七分相似，所以很受洛瑟兰二世国王喜爱。
这个年轻人和祖父年轻时候很是相似……不，这样说有些颠倒了，应该是祖父年轻时候，跟这个年轻人长得相似。
只是这个年轻人，比他那从小养尊处优的祖父身上，多了几分凌厉的，多年来位高权重的威压，是祖父身上软绵绵的贵族气质不能比拟的。
查尔斯国王长出一口气，恭敬地垂下脑袋：“晚辈查尔斯，问候先祖，请先祖一切安好。”
他的下半身已经没什么知觉了，连起身行礼也做不到。
洛瑟兰看着这个垂垂老矣的国王，“嗯”了一声，“你不质疑一下，我的身份吗？”
查尔斯国王的呼吸绵长，已经是全然放松了，他苍老的声音响起，气息短促：“不，您站在我的面前，我就明白，您是，天生的国王。”
只要坐过那个至尊的位置，就能轻易辨别出一些东西。
这时候，维里斯走了过来，说道：“加西亚来了。”
说完，那门就被急匆匆推开，加西亚肥胖的身体连滚带爬地进来，好似一颗肉球在地上滚动，他一向保养得当的头发，已经是大汗淋漓，黏在了浮出一层脂肪油的额头上，那细长的眼缝，是因为外头火辣的太阳，光线太强烈，而不得不闭起来的。
“诶，诶，我的好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加西亚扑到了查尔斯国王的床前，大喘着气，他是要掉眼泪的，可是这一路紧赶慢赶着，头脑发胀，连眼泪水落下，也当做汗水一样，滑下来了。
但查尔斯国王还是擦了擦他因为炙热太阳而晒得滚烫的脸，表情严肃：“加西亚，你是尊贵的亲王，怎么能因为这些事情就俯身落泪呢。”
“我的好哥哥，这时候哪里还管得上这些！”
洛瑟兰走到维里斯旁，低声问：“你瞧过了么？星象。”
维里斯揣着手，低声答他：“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王星暗淡，查尔斯国王命不久矣，先前洛瑟兰就指过给伊桑看，只是叫伊桑看的是他那三哥的星星。
加西亚一开始往王宫赶，是想着来主持大局的，要是那些长老院的人真的死了，可就麻烦了，先不说背后牵扯的事情，光是办丧事，就能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后来走到半途，听见探子回禀，说长老院的长老们都被毒死了，不仅如此，连王子们也没活着。
加西亚暗道大事不妙。
又走了一里路，手下匆匆送信过来，只道医生说国王身体大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