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村中富裕人家烧起热炕, 厚实棉被卷起来,炕上铺起竹编的盖席,到了夜里再将褥子放回去。
白日里便架上一张小方桌, 阿爹、阿娘和娃儿们都围着小桌坐, 打络子、绣手帕, 说说笑笑, 日子缓缓又闲闲。
裴家这老屋没做烟管,灶房炉子也不通屋,天冷下来只能围着火膛子烤手。
灶房门已经很破旧, 得用把马扎抵住才不穿风,可有时风劲了,还要将这木门吹开去。
膛子里火苗正旺,“噼噼啪啪”一片焰红。
给汉子做的一身棉袄棉裤还是穿在了裴松身上,裤管、袖子都长,秦既白还细致给他掖好了。
那会子裴松顶不情愿:“你这件薄的不抗冻。”
“那你旧的给我吧,我烦椿儿帮忙拆开, 棉花絮在我这里,这样也暖和。”
裴松晓得再说下去,他又要拿他有了身子说事儿,便没吭声。
新打的袄子穿在身上,热乎气暖进了心窝里。
窸窸窣窣声响,裴椿垂下头,用铁钩将膛里红薯扒拉出来,外皮烤得黑如炭,可裂开口子的地方正淌着黄油,很是香甜。
追风闻见味,绕着圈跑得欢实,嘴里不住地呜汪呜汪。
将红薯夹到灶台上晾凉,裴椿道:“别叫小白哥干了,进屋来烤烤火吧,待会儿人该来了。”
“叫不动,非得把柴都劈好了才肯回。”
正说着,屋外又响起砍柴声,咚咚当当,打后院儿远远传来。
裴松抿了抿唇,伸手拿起块儿红薯,才烤出来的红薯正热乎,他烫得搓了把手,还是裴椿拿了只碗装起来:“这样端去,省着烫手。”
裴松嘿嘿笑了两声,拿过碗站起身,推门出去。
雪后已有半月余,日头早将雪水晒化,土地却冻得硬实,脚踩上去冰凌碎开,吱吱嘎嘎作响。
山里捡回来的木头,秦既白用斧子劈成一般大小,也方便堆放进柴房里,柴火码得多,冬里日子才塌实。
脚步声传来,他抬起头,忙放下斧子拍净身上的灰,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松哥,外头风大,怎不在屋里歇着?”
裴松举举小碗:“刚烤的红薯,拿过来给你甜嘴。”
秦既白垂眸低笑,将裴松挽起的袖管放下来:“出门了就放下穿,别吹伤了手。”
听他絮叨,裴松耳根子都要磨出茧子,可心里却暖和,被拉到避风角落里,俩人就着一只碗,凑头吃红薯。
“那师傅啥时候来?”
“说是晌后就来,瞧这天色快了。”
“那我得快些劈,也好将地方腾出来。”
打井的师傅是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儿,因着村中一带没甚么生意,寻常日子便在镇上做活儿,光是寻他就费了好一番工夫。
裴家虽在山脚下,可遥记得几多年前,这附近有过条河,深及膝头,裴松还带着弟妹去逮过小鱼。
也忘记是打哪年开始,这河水枯竭,鱼虾也没了。
可既有过河,这地下水该是充足。
寻水探源是手艺活儿,道理却简单,一片地界里,杨树柳树生得格外茂盛的,根茎下方或许有浅层水源,而夏时地面返潮、冬时积雪先融处,也靠近水源。
老师傅在裴家细细寻觅过整日,终于在后院儿的东南角用石灰粉定下位置。
那日只他和小孙来,孙儿十七八的年岁,干惯了力气活儿,手臂肌肉紧实,土面冻得梆硬,一镐头下去砸出个深坑。
只是下探水源,不消挖得很深,大约半丈便停下了。
老头儿蹲在土坑处,先是用手掌贴紧地面,又捻起沙土细瞧,这才点了点头。
一口井三四尺见宽,若打下三丈内出水,便是二两银,往后每深两丈还需多追一两,若六丈内不见水,再往下打不要银子。
裴家村东这一片,只有一户人家有私井,足挖下五丈深才出水,这般算下来,一口井少说三两银。
打井是力气活儿,都是拿命在干,饶是寒冬腊月越往井下越暖和,价钱也是讲不下来。
好在老师傅活计不算多,愿意帮忙衬壁,只要主家给付板材就成。
这衬壁用料也颇多讲究,常见的无非木板与青砖,木板低廉但易腐,青砖能保百年却价贵。
近来裴家正因盖房之事,常往返于窑厂,倒也方便拉回些砖头石块。
这事儿便如此说定了,日子定在仲冬十七,黄道吉日,宜破土开基。
正好雪化天晴、土壤干燥,也适合打井。
角落里,秦既白背对着风,将裴松护得严实,半点寒气没漏进去。
他一手帮着托稳碗,好让裴松能腾出手剥红薯皮。
寒冬里在外头干活,手背上难免裂开几道细小口子。
裴松瞧着心疼,没敢多细看,连忙掰下一块热乎红薯,递到秦既白嘴边。
“真甜。”汉子咬下一口,又急忙把红薯往他面前推。
裴松没接,只缓声道:“火膛里还煨着,你先吃。”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了叫门声,跟着是“嘎吱”一声开门响,远远听见裴椿应下声,出门去迎客。
秦既白立时拉过裴松的手,将瓷碗塞回给他:“该是打井的师傅来了,我把这儿收拾下,待会儿还得放爆竹。”
裴松放下碗,弯腰想搭把手,却被秦既白抱住了:“听话儿,去前院迎迎人。说不准邻里也会来瞧热闹,你这掌家的,总得露个面。”
裴松抿了抿唇,又垂眸扫过汉子指头上深褐色的皲裂,终究应下声,端碗拾起步子。
前院儿,裴椿引着祖孙三人往里走。
老师傅穿件半旧的棉袄,腰间系着条靛蓝粗布带,身后两个壮实小伙儿,背上的大竹筐里装着铁铲、蝴蝶锥,还捆着几卷麻绳。
几人见了裴松,连忙规规矩矩地喊了声“主家好”。
裴松笑着应下,却见小姑娘急着往灶房跑,还不忘回头说:“您几位稍等片刻,就来、就来!”
今日开工破土,客人进门先看茶,才显得主家重视,也图个吉祥顺遂。
灶上水早已烧好,没多会儿就捧了过来,不似大户人家用的精致小盏,裴椿端来只手掌大小的瓷碗,里面缀着两叶铺子里买下的茶叶,正冒着腾腾热气。
都是农家汉,不在乎这茶叶的新旧,只笑着接过手去。
刚歇了片晌,邻家婶子就挎着竹篮来了,里头装着两把炒花生,嘴里念叨着:“听说今日打井,我来瞧个热闹,沾沾这水旺的喜气!”
话音方落,又有几户人家陆续过来,门前很快聚了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吉祥话——
“裴家日子过得顺当哟,这都打上井了,往后可是不用再往村头跑,日子也舒坦了。”
“可不是嘛。”婶子抓了把花生塞进裴松手里,“都说活水聚财气,这井若是成了,你家可要富裕了。”
裴松笑着应下,拱起手道:“借几位吉言,这若真顺利出水,到时候可要来家里喝新井泡的茶。”
“托大家伙儿的福,同喜同喜。”
院中正热闹,裴松还琢磨是谁通风报的信,目光扫到人群末尾,就见林杏和林桃正踮脚看他,腿边还跟着一黄一黑两只狗子。
见他望过来,咧着嘴笑得欢喜。
第76章 爆竹燃炸
裴松怀身子已月余, 肚腹还不见大,他听生产过的婶子说起,得三五个月时才显怀, 倒也有些哥儿腰身长一些, 到了六七月才鼓起来。
正是小月份, 怕有个闪失, 怀孩子的事儿不往出说,可林家是知晓的。
林家老大成亲一年多, 都还无所出,裴松本不想过早知会, 要么给人听去倒像是拿芒刺戳人心口, 臭显摆一样。
可林家两个总上家里来,小哥儿又是个坐不住的,裴榕怕他与人闹时没轻没重, 这才说了。
林杏心中别提多高兴, 眼下见了裴松, 倒是安分稳当, 连步子都缓了下来。
裴松心里熨帖,一手一个牵住俩小的,同小时候一般无二地领着往后院走。
林杏瞧着他这一身不多合适的棉袄, 温声道:“大哥,小白哥将这袄子给你穿啦?”
袄子是裴椿缝的,那会子正值仲秋,家家户户晒玉米打粮食,林杏常来裴家串门子,便听说是给秦既白做了袄子。
裴松笑了笑:“啊,怕我冷着。”
林杏抿唇脸色泛起红, 他与裴榕的亲事说定后,阿爹虽没多说什么,可到底担心裴家家底儿太薄,他嫁过去要过苦日子,惦记着多备些嫁妆,别叫娃儿受了委屈。
那会子阿娘正在屋里纳鞋底,她就笑说不会的,先不说裴榕是不是那样的汉子,就是有裴松在,也不会叫杏儿委屈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