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裴林两家团聚一堂吃了酒,也算敲定了亲事,本就是多年旧识,裴榕又是林家长辈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很是放心。
前院儿推杯换盏,裴松喝了不过半碗,脚下就开始发飘。若是往常他还勉强撑一撑,眼下有秦既白在,他心里踏实,靠着汉子只管睡得安稳。
后院儿俩孩子坐在一块儿看月亮,玉盘悬天,花香果香,有的是亲近话儿说。
几日后,天高云淡、静穆晴朗,到夜里也是星光明亮、未见蒙色。
老话都说“晚霞烧红天,无云遮山尖,明朝依旧晒粮棉”,看样子该是个好天气。
既已说定了进山打猎,就得趁早赶路,也好赶在霜降前回来,省得冻坏了身子。
天边才泛白,裴家人便早早醒了,洗漱干净后,围着桌子吃了顿热气腾腾的早饭。
独轮板车早已在堂屋架好,车前头是个一臂来长的木质大车轮,推手这侧安了两条车脚,停车时往下一落,和车轮凑成三角,稳稳当当,半点不晃。
车前绑了条绊绳,如遇上坡路,可以套在肩上借力,也省得误了行程。
这车是裴榕亲手改的,车板比若寻常的板车要长上、大上许多。
三面立了围档,上面堆放着进山用的寝具和吃食。
光是米面就用麻布袋装了足足两袋,还有锅子、木盆,不怕碎的用麻绳子绑好拴在了车尾,瓷碗、瓷盘先装进小筐,垫上几层软和的草料,再裹进了棉被里。
裴椿想着俩人要吃饭,盐巴、葱姜蒜都给备齐了,就连猪油都挖了小块儿装在小碗里,更别提那咸菜,酱瓜条、萝卜丝……足带了四样。
林家婶子一听说俩人要进山,生怕他们在山里亏嘴,赶紧送来了一小块儿咸肉。
又急着将地里红薯收回来,洗净切好晾晒干,用布袋子装好扎紧实了。
裴松瞧着这满车家当,失笑着道:“哥又不是不回来了。”
裴椿才不管这些,这几日凡是想起什么,就算已经躺在床上了,也“腾”一下就爬起来上灶房翻出来,再急急忙忙放到堂屋去,生怕隔个夜就忘了。
东西越装越多,车也越来越沉,这一路本就远,等进了深山,路又崎岖难行,到时候怕是难拉动,还得俩人一起抬车,反倒成了拖累。
裴松本想卸下一些,却听边上秦既白开了口:“不用,都装着吧,我来拉。”
“拉得动啊?”
“你坐上都行。”
车板上光是褥子、被子就已经很重,若再坐个裴松,他定累得直不起腰。
可秦既白不想裴松往下卸东西,这进山已经是在吃苦,若还累得夫郎忍饥受冻,不如他自己去。
见劝不住,裴松和裴榕便帮着一块儿将板车抬过门槛,放到了小院儿里。
汉子撸起袖管握住车把,小臂肌肉登下绷得紧实,脚步扎稳了往前拉,就听“嘎吱”声响,车轮压着土路缓慢前行。
追风跟在后面跑出来,一会儿窜到秦既白脚边蹭蹭裤腿,一会儿又绕着板车跑两圈,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狗子还太小,虽已有半大模样,身形也越发矫健,跑起来时四腿更是迈得飞快,精气神十足,可终究不过三个来月。
它的牙还没换全,咬合力远远不够,爪子也软,抓地时连土坑都刨不深。
更别说还没摸清山林里的规矩,连野兔的影子都没见过,若真遇上活物,恐先受了惊吓,俩人思来想去,这回便没带它。
裴家后院儿就连着山,可这条路陡峭难行,车轮碾过要打滑,俩人商量过,还是选在从村西的老路上山。
那条路经年累月被人踩、车轧,早碾出了一条平实的黄土道,虽需绕些远路,却比后院的陡坡稳当许多。
裴榕和裴椿送了小半路才歇脚,小姑娘又拉又抱的不肯走,连带着狗子也围着打转。
裴松劝了好一会儿,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
俩人到村西时,日头才跃上半山腰,已有人家早起做饭,炊烟袅袅飘进云间。
眼看着要上土坡,板车推不动,秦既白便将绊带套到了肩上,宽厚的膀子勒出结实的棱线。
裴松跟在侧边,时不时伸手推扶一把,见前头路边生着几丛野花,黄灿灿的开得正好,他弯腰摘了两朵,偷偷别在秦既白的衣襟上。
汉子余光瞥见,嘴角悄悄弯起,却故意不说话,只把腰杆挺得更直。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日头渐渐爬高,晒得人后背发起暖来。
第55章 你身上香
已是秋日, 山间气候尤其凉,可因要走山路,免不得坑洼泥土, 俩人都穿的破烂衣裤, 就连鞋子也是那双草鞋。
这一趟下来估摸要小半月, 若是天气晴朗还好说, 若是遇上阴雨天,恐草鞋晒不干, 便带了两双替换,厚底子的棉布鞋也收在车里, 以备不时之需。
山路难行, 尤其过了山林外围,再往深行,越发人迹罕至。
密林层叠, 高耸的树木遮天蔽日, 车辙印早已无踪, 就连脚步痕迹都浅淡许多。
秦既白总上山倒还好说, 却是担心裴松疲累,脚步都放得很慢。
又途径盘根错节的老树,粗壮的根茎伏在地表, 将小路拦去数丈。
也不待人说,裴松已经走到了车板后面,帮着一块儿推车,他力气足,两手就能抬动车板,汉子便在前头用力地拉,两人齐齐使劲儿, 不多会儿就将板车搬了过去。
山路漫漫,林间鸟声不断,倒不很冷清,因着瞧不清日头,也不知晓是啥时辰了,总归不急赶路,俩人便找了处干净地界歇脚。
汉子随身带着草木灰、雄黄粉,仔细撒过一把后,这才拍干净土,叫裴松坐下。
山林寂静,是有别于村落夜晚的宁静,野风袭来,都带着一股清新的林木气息。
粮食在车板上绑得紧实,沿途的吃食裴椿单独放在了小筐子里,开了盖子就能翻出来。
裴松将葫芦瓶递过去:“喝点儿水。”
汉子笑着接过来,仰头闷灌了几口,喉结滚动间,倒有几分爽利。
其实并不很饿,只当裴松将饼子掰开递过来时,秦既白还是接了。
他正要往嘴里送,却被男人拉住了腕子,随即几缕脆生生的萝卜丝放在了饼子上:“这样吃。”
汉子埋头咬下一口,竟觉得浑身疲累都轻减了许多。
俩人成亲已有数月,裴松早察觉出汉子在吃食上从不挑拣,给啥吃啥,就是硬如鞋底的干面馍馍也能皱紧眉头塞进嘴去。
有风袭来,吹得叶片沙沙作响,裴松道:“还得多久?”
秦既白抬头看了眼路:“只算脚程得一个多时辰,拉着板车估摸要两个时辰了。”
“我都说东西太重,让你卸下去些,你小子犟得不行。”
秦既白垂眸未语,笑着搓了把手:“拉得动。”
汉子虽不说,裴松又岂会不知晓他的心思,心口暖融融的。
他伸手揽过汉子宽阔的脊背,将他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拢:“靠着歇会儿。”
窸窸窣窣声响,结实的手臂环在了裴松腰间。
以往秦既白一个人进山,一只破筐便是全副家当,就算和郑遥搭伙,俩汉子也不甚亲近,歇脚都得隔着两块儿青石坐,可是有裴松在,他竟觉得进山打猎都再不是苦差事。
“松哥,你身上香。”秦既白抱紧人,头直往人怀里埋。
都是一样的草木灰、皂角水,有啥香不香。
裴松被蹭得发痒,可却也没躲,任由汉子亲呢依恋地紧紧抱着。
歇了不多会儿,俩人就得起身赶路了,也好赶在白日里到地界。
这条路秦既白走了许多回,不至于迷路,沿途的老树干上也留有刀劈斧刻的斑驳痕迹,跟着走就成。
一路走走停停,中途裴松也接过车辕试着拉了会儿。他先前总觉得自己力气不算小,可真上手才发觉,这活计还得是年轻汉子来才不吃力。
直到日头偏西,远天漫起云霞,俩人终于行至深山,抬眼望去,一片深绿与墨绿交织的林海。
笔直的落叶松、樟子松像撑天的立柱,树干粗得需两臂环抱,树皮裂着深褐色的纹路,松针铺在地上积下厚实一层,连风都染上了草木清冽的气息。
林间地势起起伏伏,低处是积水的沼泽甸子,野草丛生。
高处是石壁土坡,坡上散着几棵枯倒的老树,树干被地衣裹得发白,树洞里说不定还藏着野兔或松鼠。
而在山壁下恰有几处洞穴,因着朝南面阳,并不如想象中的黑黢黢,岩石被日光暴晒着,竟泛着晃眼的光泽。
“松哥到了。”秦既白轻轻放下板车,呼出一口长气,“你在外头歇会儿,我先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