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陈玉走到药柜前抓药,用牛皮纸包紧实,又给他写了一张方子:“他年纪轻,好好养能养回来,平日里多吃些饭,这么瘦可不成,不好生孩子。”
  话音一落,裴松的脸“唰”一下涨了个透,他不敢应声,又羞于看秦既白,整个人憋得快熟了。
  忽然“叩叩”两声门响,裴椿正站在门口:“陈郎中、阿哥,那个饭好了,方叔叫我喊你们。”
  “好知道了。”陈玉将方子落在桌上,“先吃口饭,待会儿再同你细说。”
  几人本是来看病的,这会儿被请到饭桌前,都有些拘谨,也不敢放开了吃,只当是垫垫肚子。
  方长年给每人都盛了满碗的烩面:“孩子们都忙、不着家,管不起我们俩糟老头了。”
  陈玉瞪他一眼,可眼里却盛着笑意:“谁和你一样是糟老头,我可不老。”
  “那是那是哈哈。”方长年给他夹了筷子萝卜条,“夫郎年轻貌美,倒是我老得不能看。”
  四五十岁的人了,摸手都像是在摸自己的,早已掀不起什么惊潮般的悸动。
  可就是这样平淡无波的相处,却有着让人艳羡的舒服。
  吃了没两口,裴松就有些坐不住,秦既白还躺在草席上没人看顾。
  他端着碗站起身:“那个大家伙先吃着,我去瞧瞧白小子。”
  裴松正要出门,被陈玉叫住了,他起身又拿了只碗,到锅里盛了小半碗的面,多舀了些青菜和汤水:“锅里还这么些呢,俩人分一碗哪够啊。”
  裴松本想说不是要分一碗,他吃饱了,可接过碗时,温热的碗底熨帖着掌心,让他啥话也说不出来,他抿了抿唇:“多谢。”
  秦既白重新上过药,这会儿正趴在床铺上半梦半醒,睡不踏实,可又清醒不过来。
  指尖碰到他脸颊的时候,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裴松拉着小板凳坐到他边上:“吃些?”
  胃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不想吃,秦既白摇了摇头:“吃不下。”
  “就吃些菜,胃里有点儿东西就不烧的慌了。”
  他哄他,像小时候一样地哄他,声音好轻好轻,像羽毛浮在云端,飘飘荡荡。
  秦既白点了点头,手臂撑着床铺,稍稍爬了起来,可一碰着伤口还是忍不住直皱眉。
  “疼了?”裴松眯着眼睛笑,“臭小子方才还说不疼,嘴硬得很。”
  看见他笑,秦既白也不自觉跟着笑,他轻轻垂下眼睫,投影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本来以为什么也吃不下,可就着裴松的手,小半碗烩面都进了肚子。
  裴松将碗放到一边,又拿过自己的那只,放得久了些,面有些软烂,筷子一夹就断开了。
  他没在意这些,只埋头将面片汤划拉进肚子。
  不多斯文的吃相,塞得嘴边溢出些许汤汁。
  秦既白想伸手帮他抹掉,没敢,指头痒得不行,狠狠捻了一把骨节,缓慢地偏开了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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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生辰八字
  过了辰时,悬壶堂陆续进了人,村东头的张婆子这几日腰疼得厉害,村西面的刘家婶子晒被子抻到颈子……见陈郎中在忙,坐在堂屋里等着,时不时往里间瞧上两眼。
  裴松接过药方,他不识字,只得听着声一遍遍地记在心里,嘴里又不停地念叨:“头煎三碗水一碗汤,二煎……”
  陈玉被他紧张兮兮的模样弄得乐呵,又到床铺边给秦既白号了下脉。
  方才来的时候,那脉象浮散无根,杨花漫散似地发飘,眼下已然稳了许多,他抽回手:“没啥大事儿,他年纪轻底子也算好,好生养养不成问题。”
  裴松千恩万谢过,临到付钱了,瞥了一眼诊桌边的婆婶,生怕人瞧见他带了多少银子似的,佝偻着背过身,找了个旁人瞧不见的地界,偷偷摸摸将小布包自怀里掏了出来。
  他那抠搜的模样,一点不大气,浑像是没见过世面。秦既白垂下眼帘,指头抠着草席,扎得指尖刺痛。
  陈郎中家的小毛驴很有些驴脾气,顶多驮俩人,多半个都歪着硕大的驴头嗷嗷直叫。
  方长年坐在板车头摸了好一会儿的驴屁股,又多给喂了半捆草料,结果这头驴吃的时候猛猛干,一到拉人立刻尥蹶子。
  实在没法子,板车里面就躺了秦既白一个,剩下仨人跟在驴车边上徒步回去。
  日子流水似的忙忙碌碌,裴家三兄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自在的一块儿走路了。
  累了一大夜,本以为腿都迈不动。可日光铺过田野,山风卷着花香袭来时,人却精神了起来。
  裴椿在前面捉蝴追蜻蜓,又摘了野花捧成一把塞进裴松手里:“阿哥香不?”
  裴松不多喜欢花,才摘下来的花茎处还黏稠地淌汁,可裴椿送过来,他还是春风满面地点头:“香。”
  哥俩在后面唠嗑,小姑娘在前头无忧无虑地耍,倔脾气的毛驴走个几步就“嗯昂嗯昂”地喘两声。
  秦既白半躺在板车里,歪着头贪婪地看着裴松,竟觉得这一切都这般的好,恰如其分的好。
  到家时,已经是隅中,有些吃三餐的人家正在做饭。
  土路挨着房舍近,烧饭的柴火香飘到了院外面。
  小毛驴跺了跺蹄子,两只硕大的毛厚耳朵动一动,歪着头呼哧啦喘地叫唤。
  裴松到板车尾,探身将秦既白扶起来,汉子惨白着一张脸:“松哥,我能走了。”
  “我看你还能跑能跳能上树呢。”裴松掐他的脸蛋,又反身站好了,将人背到了背上。
  这回没进裴榕的卧房,裴松径直走到自己那间,抬腿踢开屋门,将秦既白放到了床铺上。
  裴松的卧房,比他自己还来得糙,干净倒是干净,却啥也没有。
  宽大的木床还是阿爹阿娘留下来的,铺盖还没个指尖厚,布面用久了指头都能给戳破,破烂的地方多了,补丁盖不住干脆就露着没补。
  裴松自己睡倒也习惯了,甫一被秦既白看见,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将被子往汉子身上掖了掖:“你躺会儿,哥去外面瞧一眼。”
  他正想走,指头却被人攥紧了,秦既白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干裂的嘴唇轻轻开阖:“松哥,往后我赚多多的银子,全都给你。”
  裴松愣了片刻,转尔“呵”的一声笑了开来,可笑着笑着又觉得怆然。
  打从昨儿个,秦既白就一直不肯看郎中,他知道他怕花银子,怕给他添麻烦。
  裴松缓缓将指头自他手心抽了出来,眼见着汉子眼眸缓慢黯淡下去,他又伸手在他嘴角戳了戳:“多大年纪啊,一肚子的心事儿。”
  他起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翻到最底下将个木匣子拿了出来。
  裴松坐回床边上,“磕嗒”一声打开匣子,将那柄钗拿了出来。
  他举给秦既白看:“这几天哥太忙了没顾得上出门,等空了就拿去换银子。你那药钱才几个数啊,净想些有的没的。”
  秦既白没吭声,这是他的聘礼,是给裴松的傍身银子,咋能又用回自己身上。
  可他没反驳,他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反驳了也没用,裴松当他是小孩儿,当他说的话儿是玩笑。
  人在没本事的时候,说再多掏心窝子的话也没分量。
  秦既白抿了抿唇,目光灼热得像是团火。
  他想赶紧病好,想赚很多很多银子,叫裴松过得踏实,叫他往后掏钱的时候,不用再像今儿个似的窘迫抠搜。
  裴松粗枝大叶,以为将人哄好了,起身将余下的银钱连同钗子一块收进柜子,这才出了门。
  方长年已经回去了,连同那头倔种小驴一块儿消失在了土路上。
  “都没来得及谢他。”
  “替你谢过了。”裴榕笑笑,“椿儿本来想留他吃晌午饭,方叔说得回去伺候祖宗。”
  顿了顿,裴榕又补了一句:“他原话儿。”
  说是这般说,好像多不情愿似的,可见过方长年的都知道,他心甘情愿得紧,真不让他伺候“祖宗”,倒该浑身不自在了。
  裴松点点头,正想进灶房帮忙,却见裴椿站在原地没动,他扭过头:“椿儿去歇会儿吧,晌午我来做。”
  裴椿瞧他一眼,又看向裴榕:“我有话儿。”
  裴松怔了下,心道真是出息得紧了,家里拢共仨人,小丫头啥时候说话支支吾吾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她:“有话就说,我晨里没吃饱,急着做饭呢。”
  裴椿抿了下唇:“那钗子……没还给人家啊。”昨夜她进房拿铜板,不小心瞧见了。
  “没啊,没来得及。”
  一说起这事儿,裴松倒想起什么来,他一手一个给俩人拉近些,声量都压低了:“忘同你俩讲了,钗子的事儿别往出说,咱家知道就成。”
  “为啥?”裴椿皱起眉毛,“村头那婆子净胡咧咧阿哥是赔钱货,不要聘礼才嫁出去的。”
  “他们爱说就说去吧,哥又不掉块儿肉。这钗子是白小子私下攒的,秦家人不知道,真要给说出去了定得跑来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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