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他们知道若是贵重之物,庄聿白是断断不肯收的,索性只带些寻常实用物件。有人腌制了两坛酱菜;有人带了自己亲自绣制的抱枕套子、手炉套子、荷包等;有人送来家中自制罗绢布匹;有人去寺庙求了观音送子的挂画……琳琅满目,满目皆情。
起初庄聿白不时中断梳妆,拖着厚重礼服走到门外,与众人一一道谢,并请粟哥儿帮着登记在册,以便日后逐一答谢。
众人见状,恐怕耽误了庄聿白的正事,也便只敢悄悄的来,远远看一眼庄聿白的背影,放下东西就走。
启明星渐渐暗下去时,竹舍院外的编外“嫁妆”已经堆得山高。根本记无可记,查无可查,哪里分得清是哪个送来的。更让众人犯难的是,九十九抬嫁妆是薛启辰带来的薛家小厮在负责抬运,而这多出的“祝福”,一时找不到送嫁的人手。
天色逐步放亮,家中有车辆的乡邻,自觉将加入送亲队伍,或赶牛车,或牵毛驴,有的挑起货郎担,再不济用背篓帮忙运送。
庄聿白见状,鼻头一阵发酸。
自己刚来时,在这片土地上,在这个时空中,不仅一人不识,甚至连条合身的裤子,一顿像样的饭食也吃不上。可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和自己有了关系,甚是有了牵绊,他们也以自己能想到的最高礼遇来爱护自己。
这层甜蜜的关系网,让人感慨,也让人安心。
不过庄聿白最为感慨,甚至一直不敢相信此事为真的,是自己竟然要在此成亲了。
云先生、牛婶、柳婶、粟哥儿,还有薛启辰,笑盈盈围在自己身边,这份喜悦是发自内心的,这份亲切和熟悉,让他没来由地也跟着想笑。
庄聿白抿了口茶,茶汤的清幽让这份缥缈悬空的感觉,找到真切实感。也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层又一层衣衫加在自己身上,一件又一件头饰戴上自己冠帽。那朵园中新采撷的大红色牡丹插上琥珀色鬓发时,欢快高昂的奏乐声透过阳光洒金的窗棂穿了进来。
是接亲的队伍。
“时辰到了么?怎么这样早!”庄聿白一惊,猛地站起身。肩膀一重,又被按回椅子上。
“看来是新郎官等不及了!想早点将人接回家!”众人手上节奏加快,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薛启辰也紧张到有些慌脚,只一味给庄聿白塞吃的:“再多吃点,多吃点。”
“喜结连理”的御赐匾额,戴上大大的红绸花,气派地走在队伍最前方。
接着是一个鼓乐班子,各个穿红着绿,甚是喜庆,原本请了九人的班子,谁知听闻是这二人成亲,其他鼓乐之人,纷纷加入进来,人数扩大了三倍不止。哪怕权贵娶亲也用不了这么多的乐人。
紧跟着的是一匹妆裹一新的高头大马,此前制作弩机的老铁匠专门制作了一套马具为二人道喜。叶片型当卢中间透雕着蝙蝠、寿桃、葫芦等代表福禄寿喜的经典纹样外,还有童子抱鱼的形象,祝福新人家有余庆,早生贵子。
孟知彰端坐马上,手中的缰绳握了又握。家中离竹舍并不远,孟知彰却觉得像走了数年。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竹舍的方向,恨不能一个扬鞭冲到竹舍。不过今日这场合,他急不得。
夹道皆是来道喜的相亲,孟知彰一边拱手向众人道“同喜”,一边不时问跟在身边的牛二有。
“我的冠帽,正不正?”
迎亲队伍到达竹舍外,乐班奏乐声中,哔哔啵啵的鞭炮声响了又响。七八个跳跳蹿蹿的小孩子在爆竹烟气中钻来钻去,捡拾福袋、糖果、饼饵和铜钱,欢笑声不断。叽叽喳喳,像一朵朵快乐的小喇叭花。
孟知彰忙翻身下马。儿时便长于云先生家门前的那丛茂竹,此时越发苍翠,也越发可爱。
素来持重沉稳的他,此时第一个念头竟是跑进门去。不过刚行两步,便住了脚。抬手理理衣衫,顿了下,回身看向牛二有。
牛二有会意,忙笑着点头,很好,冠帽也正,衣衫也齐,“琥珀哥哥看到,一定喜欢。”
孟知彰听闻,脚下更加轻快,正要跨进大红喜字高挂的正门,薛启辰带人从中吵吵闹闹拦了出来。
“聿郎呢?”
孟知彰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觉赧然。人,还能在哪儿。自然是在舍中梳妆等自己来迎亲。
薛启辰笑着端起一盏酒:“呦!新郎官来咯!只知道催今日若想见到你的聿郎,可要先过我们这一关!”
随着拦门酒递上院中人潮跟着往门口涌,庄聿白不觉循声望去:“是不是孟知彰来了?”
一旁指点规矩的喜娘笑说:“是!是新郎官来了!不过使君莫急,尤其整个婚仪过程中,这面纱千万不能摘。不吉利。”
庄聿白点头应着,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门外:“怎么这么多人拦门,孟知彰的酒量……”
一旁人笑说:“使君这是心疼了!拦门用的酒云先生特意准备的,红红的葡萄酒,看着喜庆。依照孟大人这体格,喝上一缸也不会醉的,耽误不了晚上的事。使君放心好了!”
庄聿白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我去看看吧。启辰玩心重,万一……”
不等庄聿白走到门前,人群忽然涌过来。
“新郎官进来了!”“新郎官进来了!”
庄聿白被人按回椅子里,一群人七手八脚帮他做出门前的最后检查,理红纱的理红纱,正衣襟的正衣襟,扶帽花的扶帽花。乱而有序,闹而喜气。
这边,好不容易从门外闯进来的孟知彰,理理冠帽,稳稳心神,给牛二有递了个眼色。方才若非提前备了大红包,及时瓦解薛启辰缔结的拦门小分队,想来一时半会儿还进不了这竹舍的外门。
好在牛二有也机灵,见情形不对,忙怀中掏出一沓红包,高扬在手中,吸引战力。
竹舍内同样站满了人,拦门任务主要在正门外,里面送亲之人多是祝福。牛二有走在前面,一边发红包,一边为孟知彰开路。
道喜声中,孟知彰笑着同众人回礼,脚下却不觉越走越急,一双手也攥得越来越紧。
殿试之时,皇帝面前金殿对奏,也未如今日这般心中忐忑,孟知彰又摸了摸头上冠帽。无数喜气洋洋的笑脸纷纷出现在他面前,却一直没有他要寻找的那张面孔。
孟知彰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理智告诉他,庄聿白就在西厢内等他来迎亲,心中还是没来由地害怕。害怕眼前景象只是自己心中幻想,害怕庄聿白就像那个琥珀色的梦,风吹吹就散了。
一张张笑脸渐次从眼前分开,孟知彰擦拭下额头细汗,收回巾帕时,一条路从面前展开。
孟知彰的心,空了半拍。
路的尽头,云先生牵着一位红装盛裹之人,静静等在那里。
鬓角簪花,红巾覆面,不用想也知道这便是今日亲迎的主角。
孟知彰愣了下,一双脚却不听使唤地停住。
众人见状,忙笑着提醒:“新郎官等什么呢!还不快上前将你家夫郎迎回家!”
孟知彰如梦方醒,调整气息,大步上前,从云先生手中,将人接了过来。
彩缎绾成的同心结,新人各牵一端。
“聿郎,我来接你了。我们回家。”孟知彰喉结发紧,俯身低语一句。
彩缎那端之人并未回应,孟知彰知他紧张,便靠近一步,直接牵了对方的手,拢在手心。
指尖凉津津的,渗出些细汗。或许是怕羞,手心中的手,微微挣扎,想要挣脱。
孟知彰不觉用了力气,将人慢慢拉进。
“聿郎,你还好么?”
红巾覆面,对方不语。
孟知彰没了主意。他不清楚对方好还是不好,抬手便要去掀开面巾。
众人忙拦住,笑劝:“新郎官怎地这般着急!面巾要到洞房时方可摘下。”
伸至半空的手,滞了片刻,缓缓放下,又将那双凉凉的小手牵过来,十指相扣。
拇指摩挲了下对方食指指弯处那颗琥珀色暗痣。
放了心。
人群一阵掩口窃笑,“怎么,新郎官这是担心迎娶错了人?”
过了今日,庄聿白就是他孟知彰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夫郎了。孟知彰从未如今日这般自豪,这般畅快。
他微微侧身,照看着他家夫郎脚下的路,唯恐遮面红巾妨碍着他家夫郎。
众人簇拥下,孟知彰将人送进八抬喜轿。他亲自理好轿帘,又绕轿一周,细细查看下并无不妥,这才走至迎亲队伍前端,正要翻身上马,又回头嘱托薛启辰和牛二有,这一路细细照看他家夫郎,若他家夫郎有任何吩咐,一定要立即告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