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瞧我这记性!”货郎张嗔怪骂了自己一句,忙慌慌从衣襟里掏出个半旧的钱袋子,“辛苦小郎君了。这是上次20包的钱,一共140文。小郎君点一点。”
  庄聿白也没客套,接过来往院中木桌上一倒,认真数了遍:“140文,分文不差!天晚了,我们也不虚留你。不过我想着你明早还要过来。若信得过,这货担就放在我家。这样你往返还能省些脚力,也能走得快些,赶一赶,天大黑之前估计能到家。”
  货郎张哪有不愿意的。这是孟书郎和小郎君家,自己连孟书郎和小郎君都信不过,自己还能信得过谁!只是难为他们这点小事都能为自己考虑到。
  货郎张走后,庄聿白将今日所有的钱,一股脑全堆上孟知彰的书桌。此前他以为7000文能堆满一桌,那是想多了,只今日一天收入,桌面上已经满满当当了。
  庄聿白将那块石砚和竹子笔架往一旁推了推,继续数钱!
  664文+168文+140文=972文
  972文!
  “若今天再有个28文收入,就能凑成1两银子了。”屋里上了灯,庄聿白笑盈盈从那一堆铜钱堆里抬起头看孟知彰,带着一丝得意的炫耀。
  人就是容易得陇望蜀,此前觉得一天能有个大几十上百文收入,已经心满意足,此时守着九百多文钱,想的竟是还差28文凑整。
  孟知彰没说话,转身将钱袋拿过来,数出24文:“孟某剩下24文一并提前给了,请琥珀公子过目。以及烦劳琥珀公子尽量帮小可的这几份……往前排一排。至于还差的那4文……”
  “打住!我这人最是公私分明,休想跟我套近乎。”庄聿白笑着将那24文快速接了放进钱堆里,后面递来的这4文却伸手拦住,“我这里只收金球玉片的收入,差4文就差4文。”
  孟知彰找来一个大些的粗布口袋,让庄聿白当钱袋。“叮啷啷、叮啷啷”钱币进袋的声音里,柴门响了。
  孟知彰接出去,不一会儿领进来个人。
  庄聿白看去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虽身体还在抽条,明显看出结实粗壮的苗头,像那石缝中的一株草,落地就能生长,带着顽强的生命力。
  “这是二有,大有弟弟。”
  二有爱笑,完全没有他哥哥的闷劲,说话也爽利:“琥珀哥哥好!这是你午后落在磨坊里的面粉。我爹方才在磨坊看到,让我顺路送来。”
  庄聿白想起自己在磨坊落荒而逃的一幕,笑道:“真是麻烦你了。这几日没见你哥哥。他还好么?”庄聿白打算拿些虾片招待这个小客人。翻找一圈发现家中一片都没了。
  “我哥挺好的,这些天都在忙吴员外家炭柴的事。今天第一批炭柴总算送去了,我来时正在院子里卸车。五月初三是吴员外家老太太寿辰正日子,初一最晚初二还要再去送一趟。”
  庄聿白听孟知彰提起过,牛家炭柴烧得好。虽价格和别家大差不差,但烟少、耐烧。就算每斤多花个一两文,城中后厨上也都愿意要牛家炭柴。
  天不早了,二有着急回家吃饭,正要跑,庄聿白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孟知彰将牛二有的手一拉,小声嘱咐了句什么。
  牛二有看看孟知彰,又看看庄聿白,眼珠机灵一转,笑着走向庄聿白:“琥珀哥哥做的面筋球真好吃。我娘非常喜欢,让我也来预订一包。这是定金。”
  说完就跑了,边“咕咚咕咚”跑边喊:“知彰哥哥、琥珀哥哥我走啦!”话音还没落下,人早出了院门。
  庄聿白伸开手,不多不少,4枚铜板放在手心。
  1000文集齐!
  庄聿白看看孟知彰,眉眼弯弯,笑容中多了些意味深长。两人心照不宣,都没再说什么。
  *
  村野上空,升起漫天星斗,如黑色天鹅绒上缀满大小不一的钻石,灯光一打,璀璨夺目。
  月牙儿挂上天际,细细一弯,躲在那一排树丛黑影后面,小心翼翼偷听着墙角。
  孟家村北侧茅草屋内,此刻正忙得火热。
  一苗灯火,光线明明暗暗,时不时带着两个交缠的身影一起晃动。
  水声、呼吸声、木盆撞击声……交相辉映。
  ……额,好像哪里不对。
  “腰……腰好酸!”庄聿白嗓子中挤出句含混不清的埋怨。
  他艰难直起腰身,脖颈后仰,胳膊撑在身后,落在纸糊陋窗上的影子,好似一只黑天鹅引颈高歌。
  “孟兄你好了么?我的腰,要撑不住了……”
  “马上。”水声再起,“你休息下。剩下的交给我。”
  “说得轻巧,这……这怎么休息嘛!”
  水声并没有停:“你……换个姿势?”
  黑天鹅扶着自己的后腰,声音开始赖叽:“换姿势?不了吧……你是不是快好了?看你这么卖力的份上……我舍命陪君子,再坚持一下。”
  “嗯。快好了……”水声又猛力响了几下。
  战斗暂告一段落,两人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
  水珠滴滴答答跌落,孟知彰的声音:“琥珀兄帮个忙。”
  “……什么?孟兄你怎么……这……你快些,我要撑不住了…”
  屋内响起桌椅挪动之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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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兄弟
  不多时,孟知彰端了一桶乳白色的水出来。
  衣袖高挽,襦衫系在腰间,脚步急中带稳,桶中水半滴也未溅出。木桶放进灶屋,又盛了半盆清水端回房内。
  “孟兄快快快…救我!我的手腕…”
  庄聿白急得直跺脚,随着“吧唧”一声巨响,水花四溅,一大坨白中透黄的水洗面筋团,重重甩进孟知彰递过来的清水盆中。
  “我的手腕…都快断了。”
  庄聿白带着埋怨,从孟知彰腰间拽下一块深蓝色粗布巾帕,擦擦手上的水,用完又掖回孟知彰腰间。然后若无其事地揉起自己手腕,满脸委屈。
  “……”孟知彰像被点了穴,紧紧盯着自己腰间,眸底发沉,舌底发硬,整个人一动不动。
  “怎么了?借用一下你的巾帕而已,你那么紧张干嘛?又不是不还了……”
  庄聿白随着孟知彰视线看去,腰身强劲紧实,束带系得一丝不苟,自己这随手塞进去的巾帕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庄聿白立马扬起笑嘻嘻一张脸:“……呀,巾帕歪了。抱歉哈。”
  话没说完,一双手早伸过去,七手八脚在人家腰间整理起来。
  孟知彰腹部一紧,僵硬地往后退了一步,全身都在用力,唇吻抿成直线,半日挤出两个字:
  “无妨。”
  “怎么会无妨?我用了你的东西,自当原样奉还才对。”庄聿白不依不饶往前跟了半步,还要去扯人家腰间束带。
  “真的不用。”孟知彰腰间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他转身跨出房门,脚下不稳,浸泡面筋团的水盆失手溅洒出来。
  天角的那弯月亮,慢慢安静,慢慢变红。
  夜风习习,拂过夜色掩盖下孟知彰那微微发烫的耳垂。
  孟知彰回来时,庄聿白已经躺在床上,琥珀色头发散了一枕,绑着双脚,伸出胳膊,等他将手上的布绳系好。
  “孟兄,好累哦。” 庄聿白声音懒懒,打了个哈欠,“刚才咱俩将今日新磨的面粉全部洗了出来,不过这些炸出的金球,也只够货郎张明早要带的。至于学堂里预订的数量,起码还需要30斤小麦……我看咱家里好像存粮告急。”
  “无妨。我让二有回去带了话,拜托牛叔牛婶将粮食先腾挪出些给我们,等夏收后我们立马还回去。”
  孟知彰俯下身,熟练地将绳子缠在庄聿白绵细的手腕上,轻轻系好,打了个活结:“你身子弱,这种活下次别动手,我来做,你只在一旁看着。”
  “你做我看着?那多不好意思。”客套话虽这样说,庄聿白的嘴角早咧到耳朵根,“我还是能帮着做一些的。谁让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兄弟呢!”
  孟知彰看了庄聿白一眼,没作声。
  庄聿白不明白为啥每次提到“兄弟”这个词,孟知彰眼神都怪怪的。
  好兄弟怎么了?这个词有毒?不是你孟知彰放出话去,广而告之我是你表弟么!我和你当然是好兄弟。
  庄聿白此时已经思考不了太复杂的问题。他翻个身,面朝里美美闭上眼。
  “哗啦哗啦”庄聿白用脸蹭了蹭。此刻,他宣布这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在他和墙之间,是装着1000文的钱袋,鼓鼓囊囊,满满安心。
  *
  四月二十八,晴。
  阳光斜斜打在睫羽上,光点盈盈。庄聿白半醒半睡,隐约听见北窗外有人说着“婚期”“以粮抵钱”之类的话。
  他大大伸个懒腰,穿好衣服正要去看个究竟,却见孟知彰迎头走回来,拿着翻肥堆的铁叉和一张纸。
  “刚族长来了。”孟知彰将纸递过来,“昨日磨坊遇到的乡邻原要来家里,怕吓着你就全去了族长家。这是大家预定的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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