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真宿虽不惯于被人滥用职权,以作偏向,但归根结底,鸩王此举确实解了他燃眉之急,他自不可能拆台下鸩王的面子,是以到底顺应了鸩王的安排,步入了前往沂廉村的传送棺木。
一到地儿,真宿死活都不曾想到,沂廉村竟会沦为变成这么一番境地。
沂廉村大多地方都是低洼地,积水深重,寻常出行都依赖竹筏,或是小木舟,本是独成一派的秀丽风景,如今却——
有水之处,尽皆成了冰天雪地。在井边打水的妇女,被井水凝结的冰柱穿肠而过,悬挂于高处;握着竹篙划船的船夫,被从竹排缝隙间蔓延而出的水冻结成巨大的冰块,表情停留在将恐未恐的时候;正在饭桌旁的一大家子,被碗里或是筷间的素菜上挂的汁水,化作冰刺穿喉而过;上游人家尚是如此,处于飞瀑下游的人家,则更惨不忍睹了。
那被整个冻结的瀑布,击石翻出的白浪永久停滞了,如同玉中冰花一般,而瀑布仿佛伸出了诸多冰棱,七拐八弯地攻击向所有它能触及的人。
“这到底是……”
真宿与牛头马面都狠狠怔住了。
整个沂廉村都弥漫着寒气,但在此之上,还有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死气。
“是鬼枭干的吗?”马面不禁呢喃。
真宿没有说话,直接上去将冰砍断,试图将人救下。可惜一如预想,那些人早已没了呼吸,仅是“救”下了一具尸身。
随着亲眼见到愈发多惨遭杀害的村民,真宿愈发沉默,眸色似沙尘暴来临时被风沙遮天蔽日的漠地,暗流涌动的沙面之下,正暗暗酝酿着什么。牛头马面亦是如此,他们仨一同在村内奔波,将所见之人尽皆从冰中掘出、放下,神色凝重得吓人。
又救下一位姑娘后,旁侧突然传来一声细若蚊蚋的“多谢”。
真宿与牛头马面,登时朝声源方向看去。
第133章 阴兵 拾肆 这儿竟还藏着人?
这儿竟还藏着人?
真宿他们仔细一看, 发现角落里还当真有人,看着是个刚及笄的姑娘,简易盘着的发此时零落了不少发丝, 视线一直垂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牛头马面率先察觉不对,沉声道:“是阴魂。”
真宿闻言瞳孔骤缩。不怪他惊愕, 他从未将自己视作真正的阴兵,或是说,从不认为自己是阴魂, 是以对于村民看得见自己, 并未察觉异常,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既能看见他们,便意味着,这姑娘已然死了,且知晓他们是来勾魂的,所以才这般可怜相。
真宿将目光挪开, 又定睛一瞧, 发现他们刚从爆发的冰棱中解下来的那具女尸,样貌与这姑娘一模一样,只是神色没有那么惊惶不定,而是略显空洞的郁郁不安。
难怪向他们道谢。那是她的尸身。
牛头马面用勾魂索圈住姑娘的腰身,她半点反抗都没有,乖乖跟着他们走了。
“咱碰了尸首一事,下阴曹后不得提及。”牛头马面走前嘱咐了一句。
姑娘嗫嚅着应下了, 没有多问。
反倒是真宿将疑惑摆在了脸上,马面不得不提醒他道:“若不是你小子前头主张救人,我和牛头向来不会干涉阳间的事。没想到这一回, 阴魂竟有存留,尚不知还有多少。村民的尸首就先别管了,先将阴魂都勾回去要紧。”
“好。”真宿远眺着村中炼狱般的景象,缓缓颔首。
后来,他们一路上陆陆续续勾了不少魂,但余下的,并不安分,甚至饱含敌意,有深藏起来,亦有主动向他们发起攻击的。
那不管不顾的疯癫模样,很显然这番横死,令他们都恨极了,纷纷暴走,便是消亡,也不肯老实轮回,非要跟阴差碰上一碰。
牛头马面二话不说便上去战成一团。真宿也不知,是牛头马面实力过于强悍,还是阴魂过于不堪一击,两方压根走不了几个来回,勾魂索后头便陆续拖有百来魂。
个比个的不服,满口埋怨。
“只会收拾咱这些虾兵蟹将,算什么好汉!放着为祸人间的鬼母不管,整个村子都被她屠尽了!!我们一家十二口,一个活口没留!那会儿你们又在何处?!若不是因为你们放着她三百年不管,哦,不对,是你们管不了吧!便只能抓咱这些个无辜弱小,老弱病残,刷刷功绩罢了!”
“就是就是!此仇不报非为廉村人!还下地府,下个屁!!老子便是魂飞魄散,也要去跟那鬼婆娘拼了!!你们有种就撒开老子!”
“别骂了,可别惹恼了老爷,阴差老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老头子计较呀!呜呜呜……”
谩骂不息,哭啼不止。真宿捕捉到关键字眼,上前询问道:“你们说的鬼母,莫非是楼澜?”
方才骂得最凶的老者,叨叨的嘴未停下,立刻朝真宿瞪了过来,眼珠子险些要瞪出眼眶,“你知道她本名?!瓜老我就知道,你们些无用的走狗,必然清楚她杀了多少廉村人,可你们统统只会袖手旁观,压根就对付不了她!”
牛头马面听得眉头紧蹙,扬起手就要封住老者不断喷脏的嘴。
真宿却看了他们一眼,转头继续问老者话,牛头马面便收了手。
老者虽出言不逊,但真宿还是从他那大量的嘲讽和恶毒的咒骂之中,提炼出了有关鬼母的重要信息。
令真宿意想不到的是,鬼母这一外号,是从三百年前就流传至今。
老者恶意满满地讥讽道,楼澜之所以被唤作鬼母,是因为她连续夭折了三胎,终究承受不住自己不能为人母的事实,发疯被夫家囚禁在了后院。
再后来,其夫家,于村中盘踞多年的名门望族,一夜惨遭屠戮,无一存活,所有人都说,定是她索命来了。
道她可能很早就因郁结与失宠,死在了后院,成了地缚凶煞鬼。即便在屠戮了夫家之后,也阴魂不散,时不时闹出命案,然而纵使请了天师修者前来,却一直无人能将其驱离。
于是,这一蔑称逐渐流传了下来。村中一旦发生诡案,无论大小,最初大家都会倾向于是鬼母干的。可三百年终究不短,渐渐地,后生里头鲜有人相信。且已然无人说得清,那些命案,哪些是鬼母干的,哪些是旁的恶人干的。
名为厉鬼的阴霾长年累月地压在沂廉村上空,可日子终是要过的。总归是得过且过了许多年,沂廉村又慢慢发展起来了,势头还相当不错,其中灵泉生意捣鼓得颇有声色。就在众人以为与鬼母“相安无事”时,村中的富商望族,又一次出了大事儿。
那便是真宿他们所追查的百魂丢失案。
话说回来,楼澜为何会突然间对全村人动手?真宿细细琢磨,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令她震怒的,忍无可忍之事?可那手法看着不像仇杀,此类大范围的、几乎同时发生的屠戮,更是不像是凭楼澜与她那群所剩无几的部下,所能施行的。
不对,真宿倏然想起,有一物事儿,可以实现,且正是楼澜精通之法!
真宿当即对牛头马面道:“是法阵!此次很可能是法阵造成的,沂廉村应当藏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又是法阵??”牛头马面顿时想起当时那个禁术法阵,“是献祭?!这回她又想做什么……”
但刚说罢,他们马上就意识到,这可能性极大。
于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在沂廉村寻找起了法阵的痕迹。
据村民亡魂所言,这场毫无人性的杀戮,还未过去三个时辰。虽然这一段时间不短,或许足够幕后凶手去将法阵销毁,但有这功夫,不若用来逃跑更好,除非对方没想逃,唯怕被人揪出来。
好在真宿他们没有花费太多精力,便查到了蛛丝马迹。
确实存在法阵!而这个法阵当真是太庞大了,观其规模,若想要从其边缘的几个点,勾勒出真正的边线,再以此估算出阵眼的位置,以及锁定可能是阵眼的具体物什,兴许耗费一夜都没法解决。
除非有人能飞到上空,停留足够久……
真宿金眸瞥向了自己手腕上的银手镯,蓦地眯了眯眼,一往上抬,银手镯便化作一朵银水母,缓缓上浮至高空。
“去吧。”真宿放飞了鬼银之后,顺道向牛头马面解释了下,“这是我的一样法器。”
牛头本来下意识就要斥责。因阴兵若要带法器,必须在出发前申请,而绝不容许私自使用未经批准的法器。可转念一想,临行时,新官上任的阎王爷,对真宿那副维护的姿态,他不得不将嘴闭上,转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马面亦未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