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鸩王霎时停止了自言自语,在众人看不见的界层之中,一道与鸩王长得一模一样的虚影,从紫府而生,周身煞气缭绕,紫电游龙,缓缓悬空于鸩王与真宿的面前。
然后在鸩王难掩诧异的目光之中,轻轻俯身吻在了真宿闭合的眼睑之上。
但未待鸩王唤住他,便一个急闪,冲破黑金交替盘旋的禁制,了无踪迹。
“……”鸩王望着自己头一回现出人形却又立时出走的分神,一时哑言。
房内三人连落雷都无法看到,只低下头去,不敢窥视更多。
于是也没有看到,鸩王怀中之人,身体倏然化作点点星光,在顷刻间淡化成空。
鸩王的墨瞳骤然紧缩。
第102章 黑无常
当鸩王本能地要去攫住那点点光芒时, 光却从指间溜走,如同萤火一般,本体离去, 光自然也就会随之消失。
一切转瞬即逝。
最终,鸩王怀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呵呵……呵,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上首忽然响起癫狂的笑声,让下方三人不明所以,但一阵毛骨悚然。
唯有墙角外的小墩子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方才还一直传音, 不断唤真宿之小名,可一夕之间,他能感应到的代表真宿的点却消失不见了。
这从未发生过,前所未有。
全靠这一丝感应,支撑到今日的小墩子,眼前骤然一黑, 头不慎磕到了墙上, 两道鲜血从额上流落,可小墩子好似感知不到头疼似的,望着虚空,然而再也聚焦不到某一点上,只能呢喃着真宿的名字,直至流血过多,失去意识, 被芷汐救起。
而殿内的某人仍在笑,被气笑的。
他就知晓,真宿岂有那么容易死去。
不过狂喜庆幸之余, 填满胸腔的便是愤懑与不甘。
“庆儿,你好狠的心,竟抛下朕。”
“骗子。”
鸩王的墨瞳逐渐被猩红充盈,恨意疯狂涌动。与此同时,寒冬腊月,外头却平地刮起了飓风,裹挟着或大或小的冰雹,狠狠随着风旋砸落地面,茅草屋、土房,就是青砖瓦房,亦在密密麻麻的侵袭之下,几要被夷为废墟,一时之间,顶锅盖逃窜流亡之人数不胜数,被击中倒地的无措之人更甚。
京城,沦陷。
红墙之内亦逃不过,殿宇的天花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大洞,梁木摇摇欲坠,碎瓦重石接连崩解下落。惊叫连连之中,暗卫们纷纷上前欲要护鸩王转移至地宫,岂料鸩王纹丝不动,眼中一片悲怆寒凉,唇际却挂着残忍的笑容。
“庆儿既舍得弃此界不顾,那此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毁灭罢。”鸩王决绝地笑道。
至此,鸩王瞳仁中最后的一抹墨色,亦为猩红所彻底覆盖。
.
碎星流萤汇聚,攀附于屈膝坐在四方空间正中的魂魄之上,逐渐凝实为一具残破的躯体。
俊美轮廓之上包裹的皮囊,腐烂边缘如燃火一般反向蔓延,不消数息,便愈合了,重现光洁无暇如玉的肌肤,纤长浓密的眼睫缓缓撩起,无悲无喜的金眸彷如被神笔点睛了似的,骤然亮起星月般的亮光来,美轮美奂。
真宿垂眸打量了一下重归的身体,眼底流露出意外。
方才他还在焦头烂额地研究《五至经》,因担忧着随时会到来的阴差,故而几要打算铤而走险,牺牲三魄以祭阵,强行将真仙体召回。不成想,他的身体这便回来了。
那鸩王那边……看来是想通了,终于接受了他的“死”。
真宿心底倏然有种压抑的不适,就好似五脏六腑被磙子毫不留情地碾了一把。
可这难道不是他所希望的吗?
真宿垂落的眸光,忽地聚焦于余光里,自己身上披着的赤狐毛氅,腰间系着的绯色香囊,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和手腕,发现项圈和手镯都不在了,不过露出的足腕上,仍挂着那细细的金链条。
真宿的指腹抚上脚链的开关处,却迟迟未动。
良久后,真宿到底收回了手,轻吟一句:“忘了也好……”
“永别了,陛下。”
话音未落,车舆般的空间里唐突飘入一道阴寒气,不见其形,但那刺骨的冰凉,即便真宿拢着暖和的大氅,依然能真切地感觉到。
“!!”真宿抖擞精神,一改颓然,金眸隐隐浮上激动之色,显得格外晶亮。
而前一刻,数里开外,无色寒流淳淳荡开,一副横置于地上的纯黑棺木,猛然震颤起来,棺木边沿处糊的一张张黄色符箓,争先恐后地撕裂,接着“砰”地一声巨响,棺材板被掀飞,阴气如毒雾般从棺木中滚滚冒出,逐渐凝聚成一个极高的人形。
黑气沉降,如沥新台,棺木中先后走出三人。
为首的便是那最为个儿高的人,不过若有人定睛一看,便会发现此人并非当真高得离谱,而是戴了一顶臂长的玄色高帽,上头写着“天下太平”四字。
而他的身侧分立二人,皆着一身阴兵甲,手持戈,提着青绿的灯,在前头带路。
“黑爷,就是此处了。”左侧的阴兵如实禀告。
被称为黑爷的高个儿,瞅着前方一片荒芜,皱了皱眉,从袖中掏出勾魂锁,隐在面具之后的薄唇不曾张合,却有低沉磁性的鬼音响起:“走。”
芸芸黑气不断往前延展,自成一条道路,与不远处的一个在半空中扭曲变形的巨大黑箱匣连接起来。
而位于黑箱匣中的真宿,能清晰看见下方来人的身影,一眼便认出那正是传说中的阴差黑无常,携着两个阴兵前来抓拿他。
看来真赶上了。
离黑箱匣越近,周遭寸草不生的景色便愈发混沌颠倒,明明瞧着近在咫尺,却似海市蜃楼一般,竟行走了许久,都不能靠近一分。
两个阴兵脸色都难看不已。
“太诡异了,就跟鬼打墙一样!这还是阳间吗?”右侧的阴兵一面前进,一面搓着手臂,意欲压下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另一个阴兵显然也觉着毛毛的,附和点头,然后瞅向黑无常。
而黑无常在二人的仰视里,轻咳了一下,然后冷声道:“依我看,此地多半是不知哪个修真之徒作茧自缚,卡在了境界的罅隙之间。”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黑爷,那黑爷定有办法吧!”
“自然。”黑无常眼神轻慢。
然而,约莫半个时辰后——
“究竟为何?!”明明他都看出来这黑箱匣的变换规律了,前四回都是那样翻转的,为何在第五回却蓦地变了一种方式?!黑无常塞在官帽里的头发都快气得倒竖了,但旁侧两个阴兵仍时不时崇拜地望向他,害他说不出打道回府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再度尝试解读出闯入黑箱匣的路子。
而囿于黑箱匣的真宿亦不理解,自己为何无法突破出去。他发现自己打出的拳竟尽数被那无形的墙给吸收了,且不会反弹回来,就那么直截了当地消失了。他又试着将声音传出去,却同样被那墙挡得一干二净,内力导音,都无法穿透出去,丝毫引不起下方三人的注意。
黑无常又尝试了好几回,致力于将阴气凝聚到勾魂锁的一端,在黑箱匣上凿出个孔洞来。
然而黑箱匣仿佛能读取他的所思所想,变换形态总与他的判断相悖,回回看似要凿进上一回的缺口了,却总是棋差一著,然后黑箱匣又会恢复如初,不留痕迹。
连两个阴兵都看不过去,劝道:“黑爷……实在不行,咱回去罢。反正这种鬼地方的孤魂野鬼,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上头不会发现的。”
黑无常被整得极其挫败,已然顾不上在阴兵面前强撑面子了,既然等来了可以下驴的坡,他当即道:“行,那去勾下一人。”
阴兵皆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就要一并往棺木那儿走。
这可把真宿弄急了。
别走!!带上他啊!!
许是急能生智,真宿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忽略了一个细节,那便是从初时起,就有一样东西能够穿透黑箱匣。
——阴气。
眼看着阴差三人身影越来越小,真宿气沉金丹,顺至阴玄脉走一个大周天,试着将阴气尽数纳入体内。
棺木前的黑无常率先注意到,他们脚下阴气汇聚而成的道路竟稀薄到近乎断了一截,回首一看,发现来路的阴气都在倒退,急速往黑箱匣涌去。
然而并不止于此,就连他们身上的阴气都在迅速流失,变相化成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将他们往黑箱匣那头拽去。
“这、这是什么?!我呼吸不了了!黑爷,救救我!!”
“黑、黑爷!!啊啊啊!!”
两个阴兵率先被吸成了干瘪人皮,被阴兵甲压在底下,不过嘴皮子仍勉强能动,于是哀嚎继续,只是缺了气,求救声小得谁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