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81章 皇家猎场 伍
脚步声远去, 真宿的肩膀便垮了下来,默默蹲下去,将《五至经》塞回行囊的最底下。
不过是变回独自一人, 修行路上,本就是九成都是靠他自己一人走过来的。不过是没法再听到那人柔声唤自己“庆儿”,不过是再看不见那人对自己轻轻牵起唇角, 那抹笑可能会对着任何人,唯独不会对着他……
而这一切,是他主动放弃的, 他又有何资格在这儿……作出不舍的模样。
真宿抹了抹发涩的眼角, 指腹沾染上一片湿意。
麻木的目光渐渐落到腰际几要垂落地面的绯色香囊。
还是取下来吧。
想是这么想,然而白玉般的指节甫一触及那系着香囊的绳子,却猛地顿住了。明明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结,却花了他一炷香之久,方才解下。
望着那一手可握的小巧香囊,即便不开神识, 他亦再清楚不过, 那里面存的是何物,又是代表着什么。
真宿忽觉被剜了心儿般的难受,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犹豫良久,真宿到底没有将香囊也塞到行囊里,而是收进了袖袋之中,然后躺到了床上。
背上的热意有越演越烈的势头,真宿感觉自己仿佛泡进了沸腾的铁水之中, 皮肤如纸般薄,根本抵不住热意往五脏六腑窜。只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胸口的那股难受劲。
他将衣袂的袖袋轻轻按在了心上, 方得片刻的温凉。
由于其神识随意就能探到方圆十里的动静,真宿特意将其屏蔽了,是以赶巧错过了天上的骇人异象。
夜里的行宫静悄悄的,安静得连一点自然风声都听不见,虽说神识关闭,但真宿的耳力还是比寻常人都要灵敏上不少。然而,依旧什么都听不见,只除了后半夜的一声落雷。
翌日一早。
天空万里无云,澄净堪如行宫的金池,水面如镜,倒映着水天一色,连吹拂而过的微风,都温柔如丝,掀不起半分波澜。
这般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无疑预兆着今日狩猎的顺遂。
可太子等人是这么想,见着鸩王与他身侧的庆随侍时,却总觉得与昨日相比,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真宿站立在鸩王身侧,低头看着他还系于腰上的水色香囊,下意识地压了压袖袋。
本以为他不会再戴着了,但这也不能代表什么,可能是不在乎,反倒是显得将香囊藏起来的自己,很当是一回事了。
真宿想着想着,竟是有些气鼓鼓了。
比起心情郁郁的真宿,鸩王瞧着就再正常不过。
并没有故意疏远或是介意真宿,平时是让真宿如何伺候的,今日便也一样,只是少了偶然袭击,再也没有趁着距离过近时,忽然偷个香。
眼神没了往常的温柔,多了几分不明的深意,真宿能察觉到鸩王时不时会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但对方记恨自己也委实正常,换作是他,只会觉得鸩王的态度已然算是异常的平淡了。
果然还是他不值得鸩王放在心上吧……脱离了自己入魔的影响,迟早就是会清醒的。
只是想不到鸩王这般快就调理好了,指不定明日或是何时就会将赐予他的官位褫夺掉,换别的人当随侍,不用再看到他。
彻底分离并终结的时刻,不知何时就会来临。
左想右想都按捺不住生气的真宿,索性放弃了思考,只放空赤红的双目,重重地碾着脚下的土,跟在鸩王身侧。
“陛下,今日狩猎的规则可有变动?”
许是觉得昨日发挥不佳,有的人便想着能不能换个玩法。
鸩王闻言,沉默了一刹,道:“两两组队,必须带上昨日一箭未射之人。”
“……”底下人顿时沉默了,除了那群全然不懂骑射的家眷,还能找谁组队?这是妥妥的加大难度啊!
太子也愣住了,第一反应是父皇这是要光明正大和庆随侍组队?
真宿下意识以为鸩王这是要找别人组队,全然忘了自己昨日只拉了弓,并没有当真射出一箭的事实。
于是当家眷们一拥而上时,真宿险些冲动之下要将鸩王扯进屋里,但最后他半步未动,只红着眼看着那些前来请求鸩王同他们组队的男人。
独一人不敢,往往一旦有人带头,其余人便会不甘心落后。是以这些男家眷纷纷围到了鸩王身前,各自拨弄着发,眼波流转,轻声细语地问鸩王能不能和他们一队,极尽美言。
虽然他们昨日在见到真宿的那一刻,皆萌生了退缩之意,但是不得不说,他们的确都足具姿色,在京中都是甚有名气的美男子。不然也不能被他们的家主挑中,带来猎场,只为博得鸩王青睐。
若非鸩王眉宇间的不耐与气势过于瘆人,恐怕这些人还欲上手。
就在真宿看不下去,转身要离开时,鸩王蓦然发话了。
“朕不参与。”
此言如若惊雷炸响,各家公子脸色当即七彩纷呈。好在下一刻,太子便主动上前邀了一位公子,请他与自己组队。其余身手不错的贵胄少爷们虽嫌弃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家眷,但太子此举着实有风度,何况介于人情世故,他们很快便想通了,也纷纷上前邀请。场面这才缓和下来。
不一会儿,鸩王身旁只剩下真宿,仿若清场。
原来是借此将所有人都调离。转身后的太子,脸上不禁浮现钦佩之色,心领神会地带着人上马进入林子。
真宿回过身,不知鸩王此番意欲何为。
鸩王瞥了真宿一眼,起身往马厩走。
真宿落后几步,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然后,真宿见到鸩王牵出了一匹马,竟是矮脚马“栖风”。
鸩王就牵着缰绳,只冷眉盯着真宿,不发一言。
真宿拿不定鸩王的意图,但他亦不知该不该开口,是以最后还是在鸩王的注视下,骑上了“栖风”。
鸩王没有去将旁边的汗血宝马“风追”,而是牵着“栖风”款步走进了林场。
他们没有往深处去,而是循着溪流,寻到了一处僻静处。
鸩王蓦地回首,对真宿道:“朕要垂钓。”
真宿一愣,左右张望了下,寻思莫非要他手搓根钓竿出来不成?
接着鸩王又道:“猎场的人应当有钓具。”
言下之意很清晰了。
“臣去取。”真宿垂首领命,转身便走,没有骑上矮脚马。
真宿的身影消失在树影后,鸩王的墨瞳随之幽暗下来,没有一寸光可照射进去。
天色骤然一暗,明明没有一丝云彩,水蓝的天空却宛如被涂抹了墨色,晕染开后逐渐变为绛紫。但没再出现昨晚的异象。
鸩王抚着矮脚马的柔顺鬃发,冷然的目光中夹杂了几分嘲讽。
不多时,真宿取来了钓具和打好的鱼食丸,鸩王一看那钓具仅有一副,到底什么也没说,从真宿手中取过后,便挑了块大石坐下。
真宿这才发觉,应该再取来坐席的。
不过鸩王没有命令他,他也没什么心情再走一趟,不远不近地站在溪边,看鸩王手法娴熟地挂饵抛竿。
勾着茶色鱼食丸的钩子嗖地插入水面,沉入清浅的溪中,羽毛做的浮漂随着水流微微晃荡。
这般清澈见底的溪流,其实直接下手抓鱼指不定会更快,而垂钓的难度会比寻常的深河里大上不少。
孰知很快就有鱼咬钩了,动静甚大,仔细一看,鱼体不大,但竟是颇为珍贵的梢白甲,在御膳中都是稀客,身上遍布新月形鳞纹,很好辨认。
然而鸩王就跟没发现似的,一动不动盯着水面。
眼见劲儿很大的鱼儿就要挣掉鱼钩,鸩王却依然不为所动,真宿几欲想开口提醒,但话方到嘴边,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暗忖莫不是鸩王在勾引自己说话?
犹豫之间,梢白甲一个打挺,便脱钩而游走了。
鸩王将竿子收回了,又穿上了饵,掷回水中。
真宿暗暗可惜,有些气鼓鼓地盘腿坐在了大石的边缘。
转眼浮漂又被带着沉下了,这回上钩的是马口鱼。那似翡翠又似蓝玉的条纹,在水中闪闪发亮,然而这回鸩王亦是动也不动,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由着鱼儿将饵食啃完,线都不收,自然没有真的咬钩,摆尾悠然而去。
真宿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出声。
于是真宿不言,鸩王不语,二人就这么沉默地在溪边呆了两个时辰。
临近午时末,天色沉得仿佛要挤出灰水来。鸩王捏了捏眉心,道:“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