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真宿斜睨他一眼,面上不怒不喜,道:“本官尚未发话。”言外之意便是他都尚未计较,提督此举算是越俎代庖。
  不过不好让他为此记恨于侍人们,是以真宿解释了一下:“这位老者是本官旧识,提督勿要苛责于他。”
  提督闻言,只得连声告罪,退到一旁不再随意出声。
  老侍人等人面面相觑,显然仍然难以置信。
  毕竟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少年侍人,连西马场的活儿都保不住,这才过去多久,对方竟摇身一变他们所有人的顶头上官,不止西马场,连资源最为丰厚的东马场也一并纳入掌管。这等年纪,就权势滔天,若写进官场话本里,恐怕都会被斥过于生编硬造,一点道理都不讲了。
  不过老侍人他们虽为真宿感到高兴,但一想到对方身份现今已与他们有云泥之别,这道鸿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去的。是以到底喏喏,没有套近乎,只拘谨点头。
  真宿金眸微闪,扬起的唇角悄然降下。
  矮脚马似是能感觉出主人的低落,用头轻蹭了蹭真宿的脸颊。
  真宿顺了顺它的鬃毛,然后扭头对侍人们道:“‘栖风’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未待侍人们回应,比矮脚马栖风要高半身的汗血宝马风追打了个响鼻,似是提醒真宿,别忘了它也在。同时马尾巴不敢甩到真宿身上,就甩栖风身上,惹得栖风绕到了真宿身后。
  真宿眼带警告地指了一下它,然后多说了句,“陛下的‘风追’也交给你们了。”
  老侍人们连忙应下。
  后来真宿在西马场和东马场视察了一圈,眼见珍禽异兽身上的墨色没再出现,才离去。
  这边的事毕了,是时候回去照顾被御史痛批“昏君”的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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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真宿:鸩王肯定不是昏君。
  鸩王:有没有一种可能,朕就是。
  这周有榜,所以会五更。
  第69章 随侍 卅叁
  尚未迈过正仁殿前门的门槛, 真宿就闻到了檀香与脂粉的味道,是他未曾有印象的,是以驻足敞开神识, 笼住整个宫殿,仔细探查。
  数息后。
  她竟还敢来?
  真宿目光一凛,死死攥住了拳头。
  神识中形形色色的纷杂线条背后, 是鸩王端坐在罗汉床左侧的身影,而右侧位上,此时正坐着一位身着素雅比甲的老者, 仪态万方。
  “龙体可还好?”老者的声音听着十分温婉亲和, 意外的年轻。
  “快好了。”鸩王回道。
  老者却沉默了两息,方颤着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本宫夜里也不至于辗转难眠了……”
  这时,老者身后的嬷嬷抢过话头,拿帕子按着眼角,口若悬河地说道:“陛下您有所不知, 无论奴婢怎么劝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都坚持在子时为陛下点灯祈福,总是熬至五更才入睡。哎,太后娘娘身子骨本就受不得凉,近日咳嗽又严重了不少。”
  鸩王笑了,“难怪朕恢复得这么快,原是有母后为朕挂心。”
  老者,也就是太后, 托着茶盏的尾指玉环在罗汉床中央的桌案上磕了一声响,场面寂然了一刹。
  鸩王招来汤荃,“待会儿给太后宫里添些滋补驱寒的药材。”
  汤荃称是, 然后顶着芹嬷嬷的审视目光,退至门外。
  而现下还杵在外头的真宿,骤然生出一种冲动,欲要闯进去一把撕下那太后的人皮面具。一想起在道观地下从浮因口中得知的真相,他的胸口就被一团恶气堵着,漂亮的猫眼几乎瞪浑圆。
  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但真宿显然骂早了,接下来太后的话才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什么叫卑鄙小人。
  太后满手的碧翠玉环就跟盘核桃一样,发出咕哆的摩擦声,其后,声响忽然停下,只闻太后开口道:“本宫以为,两位大师的通缉令该撤下来了。”
  鸩王顿时阖上了眼,数息后方才睁开,直视着正前方,道:“母后何出此言?那两人伪造仙丹,公然越狱,谋害朕性命。桩桩件件,朕对这般罪人,下达通缉令也有错?”
  太后轻飘飘地说道:“不是不让皇上你通缉,你寻暗卫去私下搜罗便是了,何必大张旗鼓,败坏道观名声……他们一直尽心供奉着本宫的长明灯,本宫只是不愿辜负他们。”
  鸩王点漆般的墨瞳深不见底,他目光下移,触及坠在腰间的那抹水色之后,方将嵌实的槽牙悄然松开。
  “那依母后之意,道观的名声比朕的性命还重要,怕是母后夜里在祈祷的,未必是朕之安危。”鸩王语气冷硬道。
  “陛下如何使得!这样多伤太后娘娘的心……太后娘娘岂会不在乎陛下——”芹嬷嬷急忙道。
  太后手上满满的玉环猛地在案面一刮,剌出刺耳声响,显然气急,“本宫担忧道观名声,实则还不是为皇上着想?”
  似是察觉失了仪态,太后顿了顿,方道:“兆神佑吾国福祉,皇上当初就不该让旁的道观在蕴光的原址上建立,这是对兆神大不敬!唯恐兆神降下神罚,本宫日夜向兆神求情,恳求他宽恕皇上的无心之失。谁承想,到底还是出事了。”
  太后一面说,一面朝着东边默念两句,手里结着意义不明的手印,一副虔诚模样。
  “而这一切,本可避免。此番,尚且来得及挽回,且看皇上信不信本宫了。”
  真是演的一场好戏。真宿听得面无表情。若是他没得知这道观地下的围剿就是太后在背后下的令,怕是真会被对方一心为天子的说辞给骗到。
  鸩王不会真的信了吧?真宿不由得看向了鸩王,试图看出蛛丝马迹。
  只见鸩王试图端起手边的茶盏,但那微颤的手暴露了他动摇的心神。
  太后用余光悄悄注视着右侧的动静,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俄顷,鸩王打了个响指,直接对暗卫下令道:“将通缉撤下。”说罢,执起紫砂僧帽壶给太后满上了茶盏。
  太后挑眉,拿起茶盏浅啜一口。
  见鸩王被自己说动,太后玉扳指在桌面轻叩,继续道:“本不欲掺和国事,但还有一事,不得不与皇上你提及。”
  鸩王偏过头去,静候太后下文。
  “国与国间,比起敌对,还是和谐共处更好,左右不过博弈,岂有永远的敌人?侵占他们的领地,恐会招致不祥。近来东川不是干涸了吗,兼之四处都在闹蝗灾……若是枫国这时伺机报复,本宫是真的害怕……”太后蓦地抓过鸩王的手,眼眶一下子便红了,继而滚滚淌下泪来,“本宫担心皇上啊……会遭报应的,将那三座城还回去吧,就当是为百姓积福。”
  鸩王的指节稍屈了屈,被太后的手覆住的手背不受控地虬起了全部青筋,墨瞳就如同风雨欲来那般沉郁。
  而真宿眼中怒气更甚。
  这是一国太后说得出来的话?!矢口不提被先行侵占的边疆,侵占对方国土,不止为威慑报复,还有建立缓冲区,缓解边疆十城的压力。好不容易姩国占回上风,却要向敌国下跪。此等荒诞的要求,她究竟是如何胆敢提出的?她把千百壮烈战死的兵将们置于何地!
  真宿不知鸩王是怎么忍住的,反正他忍不了了。正当他准备不管不顾地往里闯时,察觉正仁殿外赶巧有两人走了进来。
  是颜贵妃与她的贴身仆从。
  真宿忽然想到什么,停住了往里进的步伐,转而故意漏出带着织金蟒纹的衣角。果不其然,被颜贵妃身边的侍女发现了,只见侍女扯了扯颜贵妃衣袖。
  “娘娘,那边有人。看着好似是那个谁。”侍女小声提醒道。
  “什么人。”颜贵妃不耐烦地往那处一扫视,当即精神了,忙催侍女,“给本宫逮着了,鬼鬼祟祟,定是在偷听里头太后和陛下的话。”
  侍女瞅了眼殿内耳房与那人所在之处间的距离,显然两处中间还隔着偌大的前院和正厅,咋可能偷听。但她踌躇这么一下,便被颜贵妃狠瞪了一眼,侍女只能硬着头皮,扬声喝道:“什么人在那儿偷偷摸摸的,莫不是偷听不成?!”
  真宿适时迈步走出帐帘的阴影,对颜贵妃颔首行礼,“见过贵妃娘娘,臣不过是闲来无事在附近晃荡,等待陛下传召罢了。”
  颜贵妃没有回应,不善的目光从他面上匆匆掠过,便不再看,然后暗暗掐了一下侍女的后腰。
  侍女吃痛,面皮一抽,忙叱道:“庆公公莫要狡辩,不若咱们进去让太后评评理。”
  真宿只静静站着,那暖融融的眸色意外的让人觉出几分冷意,令侍女都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场面并未僵持,真宿轻点了下头,还颇有君子气度地作出了“请”的手势,让她们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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