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真宿心中暗自懊悔,适才自己为何要提议让鸩王休息,这样近的距离,他觉得自己的一切细微表情皆无所遁形。他本就不擅长演戏,此刻更是觉得随时可能被看穿。
然真宿并不知,此时的他因为头未枕在玉枕上,躺得比鸩王略低些,是以当他那双如猫眼般偏圆的金眸,由下往上注视着人时,看着更圆润了,显得格外无辜而可怜,让人根本狠不下心去责难与质疑。
鸩王墨瞳微微一缩,片刻后,他搭在真宿身上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缓和下来,“没事了,朕会替你抓拿那些人。”
“是陛下救的我?”真宿作势要起身向鸩王行礼,却被鸩王的手臂牢牢压住,不好动弹,于是真宿唯有用说的,“谢陛下救命之恩!小的定然结草衔环,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全凭陛下差遣,绝无半句推脱。”
鸩王眼底暗流翻涌,面上却不为所动,反而问道,“那片金叶子为何还在你的衣服里。”
“什么?”真宿一脸诧异,“金叶子?就在我衣服里?这不可能,我当时寻遍了都没寻到,才出去打听的。”
金叶子当然是在他衣服里了。他当时用金叶子裁下的金捻子买了老道士的情报,余下的半片金叶子则一直存放在他袖口内袋中。他刻意留下这个破绽,就是为了让鸩王察觉。只要他坚持自己不知情,营造出茶楼的人不可信的印象,那么即便鸩王查到他在茶楼买过老道士的情报,也未必会相信。且这般半真半假,反倒能让人有更多的想象空间。
鸩王端详着真宿的表情,虽略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很可爱。不对,这不是重点。
鸩王移开了目光,思忖着:这小子若是说谎,为何不编造自己掉了更私密的东西?那样就能“死无对证”,但对方却偏是选择了他也知晓的物什——那片他赠的金叶子。
鸩王一时有些动摇,不知孰真孰假,不禁开始怀疑起了暗卫审回来的多方证词。
真宿继续演道,“何人放到我衣服里的呢……莫不是打晕我的人?金叶子竟是被他偷走的?陛下确定我衣服的那片金叶子,就是您给我的那片吗?”
鸩王眼中的疑虑渐渐消散,淡然道,“此事暂且不提,日后再查。”
“话说陛下是如何找到小的?”虽然真宿埋自己的地方很近密室,但他确信已将坑填好,按理说无人能发现才是。
这下轮到鸩王神色略微不自然了,只见鸩王轻描淡写道:“是暗卫寻到你。从你离开府邸没多久,朕便派了人去寻你。”
鸩王没有解释更多,真宿也识趣地不再多问。毕竟,暗卫的手段乃是朝廷机密,岂能随意透露?真宿再次感谢鸩王,将诚意表现得十足。
虽然他心知自己死不了,但皇上若不是出于关心,又何必派暗卫寻他?更不必管他的死活。加之皇上还不追究他擅自离府之罪……
然而,下一刻,鸩王便开口道:“其他可以不追究,但擅离府邸,得罚。”
真宿:“……”
鸩王挑了挑眉,戏谑道:“有异议?方才不是有个人说要赴汤蹈火、结草衔环吗?”
真宿只得点了点头。
鸩王轻笑一声,“那便来当朕的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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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真宿回到尚膳局的侍人房整理行囊。他的家当都在这儿存着,但说是家当,实则不过一本《五至经》并寥寥杂物。
未走进屋时,他便知小墩子不在屋内,算了下时辰,推断出小墩子此时应是去备传膳了。
真宿便在自己的床沿坐了下来。此时四下清静无人,他终于得以稍作休息,虽然他已“休息”了足足七日。
六感流失期间,他对时间的感知变得虚无,并非完全失去意识,因而是切实地度过了七日之久,且体感上还要更加漫长,而非眼一睁一闭就跳到了今日。是以当下他整个身体十分疲累。
醒来那会儿浑浑噩噩的,脑子不大好使。幸好他得了次紫府相助,灵台清明,总算在皇上跟前蒙混过关。
真宿翻开了《五至经》,以神识相辅,解读不过十数息,这一回他仔细阅读了至毒中阶的全部内容,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忽然六感进化。
“原来是音障导致的……”书上并未写出六感的进化途经,但却有提到,音障这一类感官屏障,与六感实为相克相冲。因而用六感去冲击音障,实际上就是对六感极限的一种锻炼,就如同他每一次释放六感,都是有意识地去超越最大感知范围,以图增强六感。而只要当这个六感极限冲破进化门槛,便可实现六感的进化,进而才会产生六感丧失的副作用。
话说回来,他现下着实好奇六感丧失前,到底存了多少毒,当时撤离得太过仓促,都没来得及细看。
待他内视了一周海底轮,发现拢共存有三个毒膜,里头包着分别是从最初的养心丹、密室的矿石等大型毒料、最后胡乱炼制的劣丹这三处摄出来的毒,恰好也是小中大的排列。
劣丹之大,几乎占据了整个海底轮,属实惊人。真宿都不敢想象它被炼化后,能筑毒丹的多少成,或许能直接将毒丹筑成了也不一定。
当下没有多少时间可供炼化,但来日方长,不用急于一时。
真宿手脚利落地收拾了一下杂物,将《五至经》收了回去,压在箱底,然后便躺到床上等小墩子回来,想着临走前至少打个招呼。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真宿不知不觉间累得睡着了。
直到小墩子蹲在他床头,安静地瞅了他半晌,他才被次紫府唤醒。真宿那卷翘的羽睫轻颤,眼皮缓缓掀起,那双雾蒙蒙的金眸便露了出来,骤然与一双微肿的狗狗眼对上。
“怎的蹲在这儿,不喊醒我?”真宿坐起了身,问道。
小墩子虎眉一耷拉,眼中尽是心疼,“你看着好累,再睡会儿吧。”
真宿却摇了摇头,“我要走了,特意回来与你说一声,我准备搬去蝎影殿的庑房,以后就不住在这边了。”
真宿一面说着,一面眨了眨眼,眼前登时清明了,神识自然释出,他便无意中看见了小墩子体内隐隐有金色的纹路。
小墩子一听,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将身后的烛火挡个严实,真宿整个人陷入了暗影之中。他紧张道:“为什么突然搬走?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讨厌了?”
真宿抬首看见面前的小墩子绷紧了浑身肌肉,显得鼓鼓囊囊的,而那下垂的眼尾,挂着豆大的泪珠,将落未落的,看着委屈极了。
但真宿霍然混乱的脑子里,一直纠结着,为何小墩子一介凡人,竟有同他一样金色的经脉?
迟迟等不到回答的小墩子,面上露出了绝望,眼泪如同开了闸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小墩子哭得这般凶,终于将真宿的注意力拉了回来。真宿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连忙解释道:“没有,我没有讨厌你,小墩子你很好。方才是我没说清楚,我被皇上调去当他的随侍了,故而得搬去蝎影殿住。皇上身边的大宫女和随侍公公,向来都住那里。”
“……那、那我呢?我也可以一起搬过去吗?”小墩子不死心道,只是声音已然弱了几度。
真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摇头道:“抱歉,带不了你去。若是得了空,我会回来看你和吴叔的。”虽然他以前觉得没必要与书中人牵连太多,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抹去他与他们这些时日的相处,况且回来看看他们,也碍不了什么事。
至于离开小世界一事,且待日后再烦吧。
然而,这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小墩子,只见他抬手大力地擦拭着眼周,擦得发红,却不停手,跟自虐似的一下比一下用劲。
真宿看不过去了,起身一把按住了小墩子的手,小墩子察觉手背上是熟悉的触感,本能地卸掉了自己的力气,生怕伤了真宿,打着哭颤的身体也冷静了下来。
可其实他收不收着力,都不可能动弹得了。
真宿抓过自己袖子,尽量轻地给他擦了擦眼下,正色道:“别哭了。”
真宿的命令就如当初那滴仙血在他身上烙下印记一般,小墩子根本无从反抗,全身因真宿而沸腾的血液,骤然沉降了下来。
真宿此时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的异常,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小墩子总是追逐着自己,为何总想亲近自己。
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同源的血液,留在小墩子身上的那滴仙血,会因为感召而带动小墩子来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