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故而真宿不再停留,大步迈出了尚仪局正门。
当日下午,真宿经过御膳房,忽然听闻内里一片热闹,便驻足往里看了看。
这一看,竟让他发现了多日未见的吴叔的身影。
小景子缠在吴叔身边,嗓门特别大,问东问西问个不停,“吴叔吴叔,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小景子我日日担心得不行,吃也吃不好,睡都睡不安稳!”
吴叔拍了拍小景子的肩,想笑一笑,但笑得有点勉强,看上去精神头很差,一贯执刀快稳准的手,细看竟有些发颤。
真宿眼里掠过一抹担忧,正欲走上前去,小景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登时刹住了脚步。
小景子一改大嗓门,忽然放轻了声音,跟吴叔说道:“话说叔你回来了,庆传膳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要不我替你去知会他一声吧。”
吴叔顿时扫清了神色里的疲惫,睁大了眼瞅向小景子,问他:“谁?庆传膳,该不会是……”
“以前洗菜的小庆子呀。啊,他升为传膳是叔你进去之后的事了,所以你可能不知。”
吴叔更摸不着头脑了,庆传膳就是小庆子的话,小景子怎会是这个态度。
之前他每回夸小庆子,小景子皆是一个劲地泼冷水,嫌弃人家是天阉,说天阉忒不吉利云云。在吴叔看来,并不认为阉人与天阉有何区别,但阉人对天阉似乎有种说不上来的优越感。
因而此时,小景子这自告奋勇的劲儿,让吴叔很是困惑。
门外偷听的真宿也困惑,不过回想起皇上差人赏赐他耳珰那回,小景子变得后悔的模样,真宿大抵明白了。
真宿走进御膳房,没想到人群见着他,竟让出了道来,于是他毫无阻滞地走到了吴叔跟前。
他问:“吴叔,你回来了,案子结了吗?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吴叔转过头,看见真宿,又惊又喜,眉眼正要舒展,但看清真宿身上的传膳服后,眉头便纠结在了一块,他抓着真宿左右瞧了瞧,心疼道:“小庆子!小庆子你可还好?这传膳活儿好生危险,怎就偏偏选了你去……”
真宿没想到吴叔头一句竟是关心自己,明明他自己进了牢狱,定然受了不少苦,光是精神就足以煎熬。这被人关心的感觉相当久违,真宿内心不禁有些触动,金瞳投射出了一片柔和。
但这传膳一职,多少算是皇上钦定的,此处人多眼杂,真宿怕不清楚内幕的吴叔会落了话柄,便暗示吴叔与他出去细谈。
吴叔好歹是在宫里待了颇久的老人了,自是读懂了真宿的意思,大致谢过他人的慰问后,便佯装累了,告辞后同真宿走到外头的僻静处坐下,打算说说小话。
小景子硬是要跟来,被真宿沉默地瞥了一眼,小景子立马怂了,灰溜溜地干自己的事儿去。
吴叔还是很担心真宿的安危,开口又问他传膳的事是否当真。毕竟吴叔自己就是被卷进毒害案的人,最为知晓,传膳需要直面的毒药风险有多么的大。
真宿给他看自己的腰牌,“本来只是临时去了一次,后来圣旨一到,就彻底定下来了。”
“你不用担心,我‘嗅觉’很灵敏,不会有事。”真宿又补充道。
只是纵然他说的都是真的,但吴叔一介凡人,不知他的真实身份,如何能理解得了呢。真宿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刑部怎会突然放人?是查出凶手了?”
吴叔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登时红了眼,险些落下泪来,“案子暂时候审,还不知究竟是何人,从何处下的毒。是芍嫔娘娘她……明明芍嫔娘娘误食了毒药,哑了一把灵嗓子,却还为老身求情,他们才将老身放了出来。”
“好好的一个喜好唱小曲儿的姑……娘娘哟,真是作孽啊!”吴叔说着,微驼的背因哽咽而微微颤动。
此时却有一双有力的手,坚稳地拍在了他的背上,一下接一下的,力度初时稍有些重,但三两下过后,吴叔竟感觉身不抖了,手也不抖了,体内那股酸软难受的劲儿都跑了,浑身充满了气力!
有小棉袄关心就是好啊,心情好,身子也跟着好了,他是该振作起来了。吴叔眉眼堆满了皱皱的笑意,看真宿就像看着自家孩子。
真宿还在心里琢磨,吴叔刚才的话里似乎有哪里不对,遂问,“那位娘娘是跟谁求的情?”
吴叔正想谢谢真宿,乍然被问,只能先回道:“可能是跟皇上吧……”
“皇上并不在宫中,与太后一起在道观还至今未回。”
“啊,是,是的,我一时没给想起来。那或许是皇上离宫前求的吧……”吴叔说,“说来皇上应是要回来了,方才听他们说,枫国派了使者前来,已入了门关,预计两日内就会抵达。届时宫里又要大排筵席,咱有的忙活了。”
“?”真宿一听,险些激动得站起身来。
皇上终于要回来了?还要大排筵席?那这回他正式上岗,岂不要敞开了吃,大吃特吃,冲击至毒中期!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尚膳局 拾
吴叔回去歇息前,觉着颇有些饿了,便偷偷开了灶,做了一小锅米香水滑的鲫鱼粥,分了真宿一碗。兴许是鲫鱼粥真能安神,一碗下肚,一老一少脸上都挂上了笑容。
之后各路消息在宫中传得飞快,于是各局各监都肉眼可见地忙碌了起来,即便御旨还未正式下达。
真宿暗暗兴奋,皇上即将回宫,外国使者也将要到来,遂意味着,关食医很可能会再次着手准备下毒一事。
过了一日,尚膳局便定下了招待使者的宴席菜单,又因摆宴的时间紧,如无意外,不会有大改动。
于是真宿当日夜里前往蓄养区,匿于暗处,释放六感。
一寸一寸地扫去,千方万寸青红紫绿之间,清晰可见有零星十几处,皆呈墨色,大小还很可观。
先前数日从未见过的墨色,终于在此出现了。
“让我逮到了。”真宿不禁翘起嘴角。
.
黛瓦红墙,亭台楼阁,皇旗林立,繁花雅盆点缀其间,地上砖石净亮如水中卵石,池水更替金鳞新引,守军披靓甲执利枪,皇宫内目之所及皆是一派整肃崭新。
对枫国使者的招待固然不止如此,还有甚是重视的接待仪式。
可枫国派来的使者王衍,甫一进京,就不愿按流程入宫,非要去走街串巷地乱逛,将一大群禁卫都甩在后头。其后还到处惹是生非,好在都被禁卫出手平息了下来,但这王使者犯了众怒,却还笑姩国人开不起玩笑,定是日子过得苦巴巴的,都学不会笑了。
禁卫们敢怒不敢言,将近黄昏时分,才好不容易平安护送了使者进宫,然而对方的找茬没有停歇,而是变本加厉。
“这什么茶叶,这在我国,拿来烫茶碗都不配,你们就只拿得出这种来招待我?不是有从咱国内进的茶叶吗,咋不拿来给我,非要用你们姩国产的什么烂茶叶!”
“你们姩国地方小归小,但总不至于没几个能看的吧!这宫女太监没个漂亮的,看着就倒胃口。等会儿排宴我肯定吃不下一点,呃现下就好没食欲。”
大太监与一众侍从,面色都有些僵硬,但迫于无奈,大太监不得不依然在他跟前自贬几句,又美言几句。
然而王衍完全不领情,“木楞着做什么,人话都听不懂的奴才,滚一边儿去。”
被使者如此下面子,偏偏不可斩来使,且有令不得与枫国撕破脸。因为枫国到底是幅员辽阔实力强盛的大国,姩国每年光是抵御对方暗戳戳的边境挑衅与侵占,便已耗费巨多,折损兵力不在少数。但也正是由于只有姩国是枫国周边唯一一个硬茬子,无论如何都啃不下来,故而枫国向来视他们姩国为眼中钉。
相较之下,这只是些许言语冒犯,大太监打着哈哈,装作听不懂,实际敷衍。
谁知王使者好似丝毫不在意挑起两国争端一样,单手便将大太监提溜起来。
“您,大人你这是做甚?!”大太监脖子被卡住,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吓得悬空的腿脚不住晃荡。
王衍只道:“让你给我换一批人来服侍,你个阉竖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的?”
“奴家、奴家……”
门外的禁卫听到这番动静,便欲闯进门,却被忽然出现的一道婀娜身影制止了,其后便见此人挪步行至厅内的罗汉床沿,端起瓷壶,往茶杯里倒水。
接着,一把似女又似男的声音响起,“使者大人,难得来一趟咱们姩国,这儿虽不像贵国那般物产丰富,种的茶叶算不得好,但这天山水可是顶好的,何不坐下来好好品品,润一润呢。”
王衍瞧着来人的模样,端详片刻,蓦地松开了大太监,摸回床沿,与那人对面而坐。
来人林悟缓慢眨着抹了嫣红眼粉的狐狸眼,眼角下的红痣仿佛也在刹那间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