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短短几句对话,两个孩子的语气自然得可怕,他们不过三四岁的模样,说起死人却如此轻描淡写,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小男孩刚抬起脚,却猛地僵在原地,一把将妹妹拽回,更往礁石深处缩去。
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望去,海面上缓缓冒出个小黑点,随着海浪起伏,那黑点越来越近,竟是方才扎进海里的雁萧关。
他不是空手而归,此刻受伤死死箍着一尾大鱼,鱼身足有手臂长,在他怀中疯狂扭动,溅起大片水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雁萧关踩着浪上岸,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脊背,却浑然不觉冷意,他随手抓起块尖锐的石头,朝着鱼头狠狠砸去,几下便将大鱼砸的没了动静。
满意一笑,雁萧关丢下鱼,转身钻进一旁的小树林。
礁石后的小女孩眼巴巴望着,喉结动了动:“哥哥,好大的鱼……”
小男孩咬着嘴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心里渴望极了,却只能死死盯着那片树林。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时,雁萧关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
只见雁萧关怀里抱着一捆干柴,手里还攥着几株带着叶片的植物,他熟练地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火苗瞬间窜起。
紧接着,他利落地剖鱼鳃、掏内脏、放血,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将鱼串在木杆上,又把那些植物揉碎,均匀地抹在鱼身。
篝火映得他面容忽明忽暗,烤鱼的香气混着草药味,渐渐飘散在夜色里。
这片荒滩位于矿洞背面,来时雁萧关就留意过,此处偏僻隐蔽,连守卫的影子都瞧不见。
雁萧关一边翻动着烤鱼,一边盘算着,即便他的动静引来守卫也无妨,瞧这岛上的情形,守卫断然不会轻易杀掉矿奴,只会想尽办法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价值,逼着众人卖命挖矿。
被发现后,顶多也就是被当成靶子,挨一顿毒打罢了,说不定还能借机见到大柱探探情况。
尽管心里思虑着种种,他的眼神却一刻也离不开滋滋冒油的烤鱼,腹中更是饥肠辘辘地叫嚣着。待鱼烤得金黄焦脆,表皮泛起诱人的油光,雁萧关迫不及待地扯下一大块鱼肉,正要往嘴里塞,耳朵蓦地一动,他捕捉到了不远处窸窣的响动。
他神色如常,装作毫无察觉,将鱼肉缓缓送入口中,余光却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雁萧关猛然转身,手中还握着半条烤鱼。
月光下,他怔在原地,本以为会对上守卫的皮鞭,没想到眼前竟是两个孩子。
两个小家伙瘦得皮包骨头,凹陷的眼窝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烤鱼,喉头不住地上下滚动。
“慢点吃,烫。”雁萧关轻声提醒着,看着小女孩鼓着腮帮子,满嘴塞着鱼肉,吃得眉眼都弯成月牙,满脸的满足。
小男孩则紧绷着身子,像是随时准备逃跑,可每当雁萧关把鱼肉递过去,他却又迫不及待地张开嘴,狼吞虎咽的模样,显然是饿极了。
雁萧关不敢让他们自己动手,这海鱼虽不比河鱼多刺,可都是鱼,小刺没有,大刺不少,若是被鱼刺卡住喉咙,在这荒岛上是极为致命的情况。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撕下鱼肉,一点点喂进孩子们嘴里,目光不住打量着眼前的小身影。
两个孩子身上的衣衫破旧不堪,被海风一吹,紧紧贴在嶙峋的骨头上,冻得他们不住发抖。
头发都乱糟糟地缠在一起,想必是没有人帮着收拾,唯有那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透着对食物的渴望与生存的本能。
雁萧关心中满是疑惑,这海岛上怎么会有孩子?数日下来,他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清楚被贩卖到岛上的都是精壮男子,孩子绝不在运送之列。
那这两个孩子……他垂下眼,看着手中所剩不多的鱼肉,终于试探着开口:“你们的娘呢?”
许是吃饱了肚子,小男孩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一旁的小女孩嘴里鼓鼓囊囊,他便主动接话:“在后面的木屋里。”
“木屋?”雁萧关追问。
小男孩用力点头:“嗯,我们的娘都在木屋里。”
雁萧关喉结动了动,又问:“那爹爹呢?”
小男孩歪着头,眼神懵懂地摇头:“不知道哪个是爹爹,娘说,不用管爹爹,反正……反正他们都是岛上的守卫。”
这话让雁萧关心里猛地一沉,片刻后,雁萧关敛去脸上神情,轻声问道:“能带我去看看木屋吗?”
小男孩还在犹豫,小女孩却早已欢欢喜喜地拉起他的手,往一个方向跑去,小男孩无奈,只能快步跟上来。
在两个孩子的牵引下,他们穿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又绕过一片荒石滩,才望见远处几座歪斜的木屋。
月光下,木屋若隐若现,屋顶的茅草东倒西歪,几扇破窗在风中吱呀作响,木屋外的麻绳上,挂着一件件破旧不堪的衣衫,布料被海风撕扯得不成样子,清一色都是女子衣物。
雁萧关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买韩翼果然不是个东西,为了笼络守卫,竟还送了女子上岛,只是不知这些女子,是被强行掳来,还是另有隐情?
看着这片无人看守的海域,他忽然明白,这里就是这些女人和孩子的牢笼,连身强力壮的矿工都插翅难逃,更何况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孩子吗?”他压低声音问。
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有的,前几天有位姨姨生了小孩。”
雁萧关竖起耳朵,却没听到任何婴儿的啼哭,他正想着孩子许是睡了,小女孩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姨姨把那个孩子摔死了。”
“摔死了?”雁萧关喃喃重复。
小男孩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点头道:“对啊,好多孩子都被摔死了,然后姨姨们就会被守卫打得很惨,关起来不给饭吃,要好多天才能出来。”
雁萧关心头猛地一震,孩子懵懂不知生死,可那些母亲究竟是经历了怎样彻骨的绝望,才会亲手摔死自己刚诞下的骨肉?
就在这时,木屋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走了出来,身上的灰布裙整洁干净。
小男孩眼睛瞬间亮了:“那是我娘,她来接我了。”
雁萧关看向那女子,只见她面色蜡黄如纸,深陷的眼窝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脸颊与额头布满深浅不一的淤青,脖颈处几道狰狞的抓痕还泛着血痂。
不知为何,他竟没有避开,反而挺直脊背,迎着女子的目光与她对视。
女子骤然停住脚步,警惕地盯着他,声音沙哑尖锐:“你是谁?”
雁萧关缓缓松开牵着孩子的手:“前不久被送来的矿工。”
女子满脸警惕,而雁萧关松开的两个孩子却如见到母兽的幼兽一般向她奔去。
她一把将两个孩子拽到身后藏着,戒备的眼神钉在雁萧关身上:“矿工不在矿洞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不等雁萧关回答,小男孩突然将攥在手里的东西高高举起,是半块还冒着热气的鱼肉:“娘,快吃。”
女子瞳孔猛地一缩:“哪来的?”
小女孩晃着她的衣角,指着雁萧关:“是叔叔给的。”
“太饿了,想着出来寻点吃的。”雁萧关垂眸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角,海水顺着裤脚滴滴答答落在沙地上。
女子盯着他高大健硕的身形,他能避开守卫,还能从海中捕鱼,想来身手不错,又瞥见孩子手里的鱼肉,眼底戒备稍稍松动,神色在怀疑与动摇间反复打转。
就在这时,木屋里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女子脸色骤变,一把揽起两个孩子,压低声音道:“跟我走。”
她的动作极为利落,七拐八绕钻进不远处的礁石滩。
雁萧关紧随其后,又穿过一片矮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女子的面容照得清晰,她眉骨高耸,眼窝深邃,是完全不同于中原人的轮廓。
雁萧关心头猛地一跳,一个猜测快闪过,他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放轻:“姑娘,你知道明几许吗?”
女子浑身一震,脱口而出:“圣子。”
她死死盯着雁萧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知道圣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着她骤然紧绷的神情,雁萧关心中大石落地,面上故意松了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
这抹笑让他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阴鸷的脸柔和下来,竟带上了几分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