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他说起往事来很是坦然,显然已不将伤痛放在心上,只道:“吴大夫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早年都在天都宫里伺候贵人,只是手笨嘴拙,没少得罪人,受罚致残才被赶出来。”
他笑着叹道:“多亏王爷心善,见不得我们等死,想尽办法救下大家,还将我们安置在王府里,保我们余生无忧,若不是王爷,我们这些命贱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吴文元在他身后默默听着,呼啸的风声裹挟着汉子的讲述,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过往被豪强欺压、怀揣医者仁心之志救人却反遭算计的记忆仍历历在目,他早已习惯对权贵心存戒备。
然而汉子言语间难掩的感激,还有王府竟能收容众多残障之人,护他们安稳度日的景象,都与他认知中权贵的残忍冷酷天差地别。
这位来自天都的厉王,难道真的是愿意庇护孱弱的异类?
千言万语不如当面一见。
吴文元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暗自思忖:且等追上去亲眼瞧瞧。
而在他们前方,雁萧关带领的车队正沿着蜿蜒山道行进,两边山上晨雾尚未散尽,草木凝着细碎露珠,不愧是有着十万大山的交南,放眼望去,山脉绵延。
车队与远处的山头隔着层朦胧雾霭,景致看不真切,倒是路旁野花肆意绽放,粉白花瓣被马蹄掀起的风卷着,簌簌落在车辕与箱笼上。
赫宛宜和绮华趴在车窗边,目不转睛地望着一路的美景,可眼前美景落在雁萧关眼中,不过是过眼不过心,他一路上都透着几分心不在焉。
陆从南不时瞥向雁萧关,正欲开口询问,便被绮华笑着喊去采摘路边开得艳丽的野花,一行人有说有笑,倒也其乐融融。
可这太平光景并未持续太久,当车队行至一处山坳时,雁萧关突然抬手示意停下,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骤然停歇,寂静中只余马匹的响鼻声。
陆从南驱马靠近,满脸疑惑:“王爷,为何停在此处?”
雁萧关凝视着两侧高耸的崖壁,扬起马鞭轻点陆从南,教导道:“你看这地势,两山夹道如咽喉,前方道路狭窄,后方缓坡易守难攻,若有人在此设伏,只需堵住两头,我们便犹如瓮中之鳖。”
他再伸手指向右侧陡峭的崖壁:“上面若藏着弓箭手,顷刻间便能万箭齐发。”
话音刚落,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崖边枯黄的野草,发出簌簌声响,而那些隐在其后的人影却没逃过两人的眼睛。
陆从南面色一变,看着雁萧关叹道道:“王爷,您这嘴是开过光不成?”
“我们这么长的队伍,可不就是明晃晃的一头大肥羊,”雁萧关缓缓回身,目光扫过蜿蜒山道上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马,车队载着的木箱被众人护在中间,愈发显得扎眼。
雁萧关确实说中了。
早在车队露面时,宣州地界的土匪窝子便开始暗中盘算着要动手了,自赢州而来的商队,历来载的都是值钱玩意儿,哪家山匪见了能不垂涎三尺?不过是在等着最佳时机。
可偏有等不及的。
还未等车队完全进入埋伏,山林间便骤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枯枝断裂声混杂着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上百名山匪恶狼一般从崖顶、灌木后窜出,领头的汉子满脸横肉,腰间挂着两把弯刀。他身后,一众山匪举着锈迹斑斑的长枪,纷纷指向底下的肥羊。
“这地界归我王老三管。”为首的山匪扯着破锣嗓子叫嚣,手中弯刀在空中划出两道寒光,刀锋最后直指雁萧关,“想顺顺当当过去,先得把老子和弟兄们喂饱了。”
那山匪话才出口,目光不经意间瞟见从车窗探出头的绮华,脸色瞬间骤变。
他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狞笑一声:“老子现在改变主意了,给我把他们全杀了。”
说着将刀尖收回,色眯眯地盯着绮华,眼神里满是污秽之意:“保下那娘们,等老子玩够了,再把她赏给你们乐呵乐呵。”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山匪们瞬间都看向了绮华,见她美色惊人,个个蠢蠢欲动,污言秽语此起彼伏,贪婪又淫邪的目光直勾勾地朝着马车的方向射去。
陆从南望着来势汹汹的劫匪,嫩脸上先是抽搐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劫道劫到他家王爷头上,这不是活得不耐烦来寻死吗?
而且他们还敢将主意打到绮华身上,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向雁萧关,见他神色瞬间阴沉下来,便知这些山匪今日怕是要倒大霉了。
雁萧关转头吩咐绮华和赫宛宜:“你们回马车。”
话音刚落,腰间长刀已出鞘,寒光映着他阴沉冷厉的面容,不等山匪再放出狠话,他率先冲了上去。
刹那间,刀锋相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彻山谷。
雁萧关久未酣战,浑身杀意暴涨,手中刀光过处血色溅开。
神武军训练有素,与同袍配合极为默契,不过片刻,原本叫嚣着的百来名山匪便死伤殆尽。
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山道,温热的鲜血混着泥土,将方才还肆意绽放的粉白野花,尽数染成刺眼的鲜红色。
神武军许久未见这般杀神附体的雁萧关,纵使他们手上也有人命,战后却仍不敢轻易靠近。
雁萧关面色冷厉,慢条斯理地擦拭刀上血迹,随后将长刀入鞘。陆从南瞧着他阴沉的脸色,没敢上前,而是领着神武军逐个了结那些尚存气息的山匪。
只看这群恶徒的言行举止,便知绝非善类,留着必是祸患。
马车里,赫宛宜仍心有余悸,迟迟不敢下车,见绮华掀帘而去,她心里还在发毛,慌乱中一把将身旁自出发便沉睡不醒的眠山月搂进怀里。
眠山月被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还未弄清状况。
绮华下车后径直走向雁萧关,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打量,确认他未受伤后,才长舒一口气。
她凝视满地尸首的眼神平静无波,若仔细分辨,眼底竟翻涌着与雁萧关如出一辙的冷厉。
“下来做什么?”雁萧关皱眉道,“在车上待着,这里没什么要你操心的。”
绮华唇角勾起一抹温婉笑意:“就是在车里闷得慌,下来透透气。”
雁萧关没再多说,欲转身时突然神色一凛,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一匹快马载着两道身影闯入视野,待看清来人模样,他微微一怔。
两人到近前迅速翻身下马,汉子扫了眼满地狼藉的尸首,便知发生了什么,不等雁萧关发问,便拱手朗声道:“王爷,瑞宁总管怕您路上有失,差属下护送吴大夫赶来。”
言罢,侧身让出身旁的吴文元。
吴文元扶着拐杖勉强站直,冲雁萧关拱了拱手,喘息道:“宣州道上不太平,小民特来提醒王爷……”
雁萧关收敛身上煞气,道:“劳烦吴大夫奔波。”
随后转向汉子:“你先回府,告知瑞宁无需担忧。”
汉子领命上马,临行前冲吴文元点头,扬鞭疾驰而去。
山风卷起吴文元鬓角的白发,他望着雁萧关腰间染血的佩刀,又扫过神情冷峻的神武军,心底几番翻涌,竟生出几分不明缘由的轻松,有手段、有善心,赢州怕是真来了位了不得的王爷。
正思忖间,绮华走到他身侧轻声道:“吴大夫若体力不支,可上马车歇息。”
吴文元抬眼对上绮华眼中的温和笑意,怔了怔后摇头:“多谢,我尚可支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几名染血的神武军身上:“吴某且先去看看伤员。”
那边几名受伤的神武军正被同袍笑闹:“对付几个不成器的山匪,居然还马失前蹄?”
其中一名军汉龇牙咧嘴,他伤得最重,手臂被划开一道长口,鲜血汩汩直流,脸色因失血过多泛着青白。
身旁同伴见状急道:“你这样不成,再不止血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那军汉咬牙,就要扯下身上军袍去缠伤口。
吴文元拄着拐杖上前,抬手止住军汉的动作,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方蓝布包裹。
众人凑近一瞧,只见里头竟裹着数把薄如柳叶的小刀,数根细长如发,长短不一的银针,只是其中一根银针与旁的银针有些不同,其顶端有一小孔,上面缠着一束丝线,反正皆是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事。
军汉大惊,喉间发紧:“这、这是要作甚?”
吴文元神色沉稳:“你这伤口深可见骨,若只草草包扎,血止不住的。我以银针穿线,将皮□□合,方能止血,还可加快伤口愈合,你可忍得下这疼?”
军汉被一众同袍和雁萧关瞧着,哪里肯露怯,当即梗着脖子吼道:“我早在战场上滚过数遭,还怕这点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