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到了赢州后,吴老便被陆从南劝着进了王府。
他与瑞宁年纪相仿,二人投机,进王府后还能顺便照料陆从南,此外,王府名下那么多土地,总得有人负责打理。
瑞宁带来的人里,内侍宫女来自各个宫,唯独没有擅长种地的。于是,种了数年神武军军田的吴老便补上了这个空缺。
此番他们一同前来,正是因为吴老也早早发现了地里的问题。
今日又逢大雨,他去田里查看一番后,便急匆匆带着人赶了过来。
“你们是说,山上开垦出来的土地经暴雨冲刷后,泥沙随水下泄?“雁萧关面色不仅严肃下来。
第137章
吴老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先前是我们考虑欠妥了, 没料到山上树木根系有固土之效,砍伐之后土地裸露,经大雨冲刷, 表层土壤便顺着水流往下倾泻。
若再不处理, 多下几场暴雨,小麦根系都会暴露出来, 到那时,别说是收成,就连我们辛苦开垦的土地都会不复存在。”
众人面面相觑,深知事态严重, 顾不上暴雨倾盆, 雁萧关当即带着吴老等人往山上赶,还未上山,便见山下涌下一股股泥沙水, 浑浊不堪。
伸手探入水中,不过片刻, 掌心便沾满泥浆。这些可都是地里粮食生长的根基, 泥土流失,即便施再多肥也是徒劳。
官修竹得知消息后, 冒雨匆匆赶来。看到眼前景象, 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跑到雁萧关身前, 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大喊:“殿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望着眼前大片裸露的地表,那是他们砍伐树木后留下的痕迹,想起幼时听闻的往事,声音不自觉地带着紧张:“还在青城时, 父亲曾处理过一桩山洪灾害……”
在哗哗的雨声中,众人都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焦灼。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官修竹,他顿了顿,理清思绪后继续说道:“青城很少遭遇山洪、泥流,便也缺少应对措施,正因如此,那次伤亡格外惨重,后来父亲调查后发现……”
原来是村民们因土地稀缺,便在山头大肆开垦,几乎将整座山的树木砍伐殆尽。起初确实过了两年丰收的好日子,谁料某一年暴雨接连下了十几天,没了树木固土,整座山瞬间引发泥石流,裹挟着山洪倾泻而下,山下整片农田和村落都被彻底摧毁,无数百姓葬身其中,连尸骨都难以找寻。
陆从南大惊失色:“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们现在已经快把这片山的树砍光了!”
官修竹苦笑着摇头:“这事儿过去太久了,那时我年纪还小,一时没想起来,直到看见眼前这情形,才回忆起来。”
众人听闻此言,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山下不远处的流民聚落,还有才建成不久的王府与军营。
若是像青城那次一样,暴雨引发泥石流,他们怕是也难以幸免于难。
吴老方才一心担忧土地和粮食,竟忽略了这般严重的隐患,经官修竹提醒,他面色瞬间变得凝重。
吴老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见过山洪与泥石流肆虐后的惨烈景象,他的目光在山上山下反复扫视,最终落在不远处蜿蜒的河道上。
当初他们选择在此建造王府与村落,正是因为不远处有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定居后生活和农田灌溉都离不开水源。
如今,原本澄澈的河水已被泥沙染成浑浊的土黄色,肉眼可见河道里堆积了不少淤泥。
吴老的动作太过明显,雁萧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亦注意到河道的异常。
他眉头紧紧蹙起,河道淤塞,不仅会影响日常用水,农田灌溉也必然会受到牵连。
“得赶紧疏通河道!”雁萧关沉声道,目光扫过众人凝重的面庞,“先组织人手清理淤泥,至于山上……”
他望着被砍伐得七零八落的树林,喉间发紧:“从今日起,严禁再砍一棵树,还要想法子补种。”
话音未落,吴老颤巍巍地以衣袖擦了擦额角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的水珠:“我方才瞧着,山脚下那片洼地淤泥堆积得最厚,若不及时清理,只怕河道堵得更厉害。”
陆从南握紧腰间佩刀,雨水顺着刀鞘往下淌:“我带神武军去!”
说罢就要转身,却被游骥一把拽住。
游骥指着愈发阴沉的天空,声音里带着焦急:“且慢!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贸然动工,只怕会有落石滑坡的危险!”
众人正僵持间,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雷,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豆大的雨点砸在众人身上,众人脸上担忧更甚,春日打雷,可谓是少之又少。
这般危急情形下,就连忧心自家土地的流民也明白,此刻绝非照看田地的时候。
暴雨越下越急,河道水位不断上涨,泥沙持续淤积,堵塞一旦加剧,河水必将漫溢,威胁到他们刚建成的家园。可若是即刻疏散清理河道,随时可能滚落的山石又会危及人员性命。
家宅与性命,究竟何者更为重要?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雁萧关,毕竟这满山之中,论财产多寡,雁萧关当属首位。
雁萧关阔步走到河岸边,望着不断堆积的泥沙,又看向沿河而建的崭新屋舍,眉头紧紧皱起。
他并未犹豫太久,站起身时已然有了决断:“将所有人迁至王府和军营安置,待雨停后再着手疏通河道。”
雁萧关话音刚落,陆从南便立即应道:\"我这就去带人通知百姓转移。"
说完他转身便要往流民聚落跑去,却又被吴老一把拦住:“且慢,我随你一起,转移时,众人需有序进行,别因慌乱生祸。”
游骥也迅速跟上:“我带神武军在山路险要处设警示,防止山石滑落伤人。只是...”
他看向越发汹涌的河水:“若雨势不停,就算迁至王府,地势较低处也可能进水。”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又是一变。
雁萧关沉静片刻:“先转移,王府与军营地势较村落高上不少,再抽调人手加固营墙,另派人去附近未砍树的山头寻一高地,若河水蔓延,再另行转移。”
说完他目光扫过众人:“只要人在,家宅田地都能重建。”
随着他一声令下,雨声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奔走呼喝,神武军与流民们顶着暴雨开始了这场争分夺秒的转移。
好在从青城到赢州,又在海面上与海盗作战,军民一心,流民们虽不是士兵,却也养成了听令行事的习惯。
即使心中再不舍,也纷纷抱幼扶老,转移到了王府和军营。
与此同时,嵩县,县衙内的气氛与雁萧关那边的焦灼截然不同,处处透着悠然闲适,衙役们佩着刀,百无聊赖地望着雨幕,不时打着呵欠。
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们笃定不会有人前来府衙,因着往日即便天气晴好,城内百姓见了县衙都恨不得绕路三尺。
可今日他却想错了,他半眯着眼盯着黑沉沉的雨幕,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远处竟隐约有一群人马冒雨而来。
直到队伍行至近前,他才猛地打了个激灵,彻底从睡眼惺忪中清醒过来,慌忙整了整衣衫上前迎接。
马车缓缓停下,先后走下三个人:一高壮汉子、一长须老者,还有一位岁至中年依旧美貌丰腴的女子——赫然正是嵩县三家豪族的家主。
老者是个笑面的,才下车变同衙役颔首:“有劳。”
衙役弓着腰,慌忙将几人迎进县衙。
此刻县令正倚在屋内软榻上,一手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品茶,一边望着窗外雨幕,身旁娇娘捏肩斟茶,好一派泰然悠闲的模样。
然而,他轻松闲适的姿态在三人踏进门的瞬间便消失无踪。
县令猛地起身,快步上前躬身拜见:“潘家主、王家主、林家主,三位怎会冒雨前来?若有吩咐,派个侍从知会一声便是,该是我前去拜会几位才对!”
县令名叫周化,说话间,脸上已满是诚惶诚恐之色。
进来的三人中,那位老者是潘家家主,名潘大洪,高壮汉子是王家的王青健,最后那位女子,名林莲心,正是林家之主,别看她身为女流,却将林家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她接任家主之前,林家还稍弱于另外两家,现在却是并驾齐驱,分不出高下了。
整个嵩县都在他三家的把控之中,三足鼎立,倒是少了些纷争。
本以为三家能一直相安无事下去,波澜却骤起,赢州居然成了厉王的封地。
在打听到厉王不过是个未满二十的毛头小子时,三人悬着的心便落了地。
正如雁萧关所想,此地天高皇帝远,三家势力盘根错节遍布赢州,就算来人是皇家贵子,也未必能撼动他们分毫。
而当听闻雁萧关无意在嵩县争权夺利,他们更笃定厉王不足为惧,此后只随意打发家中下人,隔几日去通报一次厉王那边的消息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