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托娅脚步一顿。
  娜塔顺势上前解释道:“正是,三年前夜明苔不过十一,就被亚里坤送给了买韩翼为妾。”
  明几许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腕上银环。
  良久,他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感叹:“这样啊。”
  往日灯火通明的明宅,此时无一烛一蜡,夜色黑沉,冰冷刺骨。
  将辉煌的大宅抛在身后,明几许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挺如翠竹,披风随风荡起,他眼角微挑,淡声吩咐道:“烧了吧。”
  吴伯一怔,没来得及回话。
  明几许的眼神漫不经心:“将明宅一把火烧了,对外就说昨夜明宅赐下宴饮,酒过三旬之时,突起火势,将整个明宅付之一炬。”
  吴伯呼吸停滞:“可那些活着的仆从们?”
  明几许淡淡一笑:“能在明宅中活下来,难道还有无辜的吗?”
  吴伯想起自己不知被卖往何处的孙女,只因得罪了明家公子,就落了个骨肉分离的下场,心中恨急:“是。”
  话毕,他神情转而变得犹豫,半晌,他压低声音道:“少主,明家军的几个将领本事高强,御下极严,不然还是留下吧,到时收服明家军也会顺利些。”
  他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明几许的答复,疑惑抬头,正对上明几许冰寒的眼神,一股寒气刹那从脊背窜至全身,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只是追随明齐行的几条狗,无关紧要。”明几许的声音毫无起伏。
  轰燃而起的烈火将一切罪恶烧尽,比烈日晚霞更灼目。
  明几许微抬起头,黑沉的瞳孔转向沉睡的夷州城:“自今日起,我要夷州全境俯首听命。”
  “是!”
  .
  三年后,天都。
  庭院中宴席正酣,身穿淡绿长袖的绝色舞姬在庭中款款起舞,长袖逶迤在地,柔臂微扬,轻薄似云的水袖缓缓在空中盘旋。
  雁萧关一手撑着膝盖,指尖酒盏中酒液醇香。
  席间灯火隐隐绰绰投在他脸上,眉眼深刻的五官上带着放肆轻挑的笑容。
  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抬手鼓掌,高声道:“好。”
  夜色已深,宴上客人兴致正浓,美酒交错不绝,宴飨不息。
  灯下看美人,轻柔盘旋的女子娇美如花,较久居深宫的妃子更娇美。
  梁施琅笑着靠近,端过酒壶为雁萧关满上,然后才看向庭中玉臂袒露的起舞女子:“殿下这是看上了?同宫里说一声,尽可带回去享用。”
  雁萧关慵懒道:“女子如花,正适合被欣赏宠爱,淫者见淫,别见什么就往床上那事上想。”
  梁施琅笑得意味深长:“都是正当年纪的男子,说不想着那码事的,都是假话。”
  他上下看雁萧关,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笑,视线虽落在舞女身上,神情却不带丝毫暧昧,眼神坦然。
  他话音一顿,奇道:“殿下倒是非同一般,天都素传殿下喜好美色,未想殿下是真君子,只赏不亵,难得!”
  雁萧关神色淡淡地觑他一眼:“我就是想,现在也不能。”
  说完,他看向了斜对面身着华服的妇人,一扬下巴,只见对面美艳的妇人神色憔悴,她身旁坐着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面带浅笑,却甚是勉强,于眼前热闹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
  “东宫幼女新丧,太子长兄和太子妃正哀痛至极,我却将舞女拉进府中饮酒作乐,这不是往他们伤口上踩吗?”
  雁萧关正襟危坐道:“不成体统。”
  梁施琅唇角抽搐,这位殿下做出的不成体统的事情多了,哪里还差这一件,眼下如此推拒,不过是不想在皇帝面前显得过于放荡不堪罢了。
  他也只会在皇帝面前收敛些许。
  歌舞升平的庭院中,闳予弥端坐高堂之上,身边是俊美温和的丈夫,正值佳节,当今弘庆帝难得龙心大悦,在宫城乐游苑设宴,与群臣同乐,她作为太子妃,自然不能驳了陛下的面子,准时与太子携手出席宴席。
  她尽力维持着太子妃的体面,可在身边官妇明里暗里的视线下,女子巧笑嫣然的嬉闹声还是刺的她心间紧缩,丧女的悲痛欲绝随之喷涌而上。
  第3章
  谢过官妇推过来的酒盏,她蹙起眉,身体晃了晃,一手扶额道:“今日许是酒喝得多了,有些头昏,本宫去园子里吹吹风,诸位自便。”
  太子雁萧呈担忧望向她,她微微摇头,露出一抹浅笑示意无碍。
  众位官妇纷纷对视起身,只见太子妃在身边随侍的搀扶下款款离开了筵席。
  雁萧关收回若有似无看向太子妃背影的视线,转头热情洋溢地揽过梁施琅的肩:“来,梁将军,我们今日可要喝个尽兴。”
  闳予弥穿过庭中游湖,池中有鱼忽而跃起,溅落一片水珠,没有外人在,她不再掩饰神色间的失魂落魄:“为何女儿要离我而去呢?怎就这么狠心抛下我。”
  随侍宽慰道:“殿下还年轻,日后定会儿女绕膝。”
  “可为何本宫与太子成婚数年,唯独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却才满月便夭折了?”想起宫中传闻,闳予弥银牙紧咬,“真是我福薄吗?”
  随侍眼神微凝。
  转角处忽而响起了细声细气的话语声。
  “我看说不定真如传言那般,就是太子妃没有子女缘,才会让好好的幼女夭折。”
  “若真是如此,好不容易投身在皇家,却因母之过不能得享荣华,怕是怨气深重。”
  “可不是嘛,到时候说不定再没有孩子愿意投身东宫。”
  “可东宫事关国运,没有子嗣,怕是会惹得陛下不喜。”
  “这有何难?只要太子殿下多迎娶几位侧妃,太子妃不成,总有其他女子能顺利诞下子嗣的。”
  忽而有另一道女声响起:“在我家乡有‘死有归煞,子孙逃窜’的说法,若是家中有年幼早夭的子女,其亡魂定然怨气深重,必成煞气,逼得其他婴儿不敢投生此户。”
  “如此严重?”
  闳予弥心中一跳,几乎想要出声逼问说话之人。
  有人比她更快:“可有解决之法?”
  “可结阴婚,如此,能送夭折子女一场好姻缘,有人作伴,使其得享祭奠,自然能抚平其心中怨气,不再阻碍其他孩子投胎于此。”
  闳予弥面上的薄怒瞬间消失,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除了躲起来说闲话的宫女,唯余风声。
  等她回过神来,方才在另一边窃窃私语的几位宫女早已不知所终,而她身旁的随侍则静候在旁,等她缓过神来。
  激动与恐惧在胸腔中冲撞,闳予弥一时之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急急推开搀扶着她的手,脚步凌乱往拐角冲去,理智尽失,慌不择路地撞上假山石,没察觉疼,来回张望却没见着人,她驻足片刻,呼吸急促,忽而问道:“你说方才那宫女说的是真的吗?”
  随侍偷瞧着她的神情,斟酌道:“事关鬼神之事,奴才不敢断言,不过,无风不起浪。”
  闳予弥眼中闪过一抹亮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的侍从脸色扭曲了一瞬:“你派人去查前朝朝臣这些年家中是否有夭折的儿郎?我的女儿出生至尊至贵,要与她相配之人必也要身具富贵才堪堪能与她匹配。”
  随侍立即应声,忍着小臂的痛楚。
  闳予弥却没注意他的神情,眼神落在他身后的一位小内宦身上,小内宦面上赫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似乎察觉扎在身上的视线,惶恐垂下头。
  闳予弥此时敏锐至极,立刻点着他:“你想说什么?”
  小内宦慌张跪地,头在湿冷的青石板上磕出响声,忙忙道:“禀太子妃殿下,奴方才想起一事,两年前元大人家中似有一嫡子夭折,年不过十岁,恰恰满足太子妃的要求。”
  太子妃面露惊喜:“当真?”
  內宦哆哆嗦嗦道:“奴只听宫中其他内宦提过此事,事情到底如何?奴才也不敢断言。”
  闳予弥面上的虚弱一扫而空,连声吩咐身旁人去查:“若是真有此事,寻个借口让元家妇进宫来,本宫要赐元家小郎一场滔天富贵。
  .
  “吁~”
  晨辉在树枝上洒下细碎的柔光,南山萧条的荒野枯枝难得在冬日沾上了些勃勃生机。
  马蹄声声如雷鸣,当先一匹马越众而出,马上人身体绷成一条线,正张弓搭弦,弦如蝉翼,只差多使分毫气力便会崩断。
  “咻。”
  箭似飞星激射而出,下一瞬,草间四蹄翻飞的野羊奔势一缓,继而抽搐着摔进草丛。
  梁施琅紧随在雁萧关的马后,见状勒停了马,其他一众纨绔也相继停了下来。
  梁施琅看着渐渐没了声息的野羊,不是滋味地用齿关磨过舌侧,半晌后,脸上才挂上了笑:“殿下神勇。”
  一众纨绔不约而同看着前面的背影。
  都是天都里的高门子弟,虽都是借着父兄的脸面才进禁卫军当差,读书不行,骑射却都不差,奔逐了半上午,他们连根毛都没见到,尽跟在雁萧关马后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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