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为妖身的她,虽是共谋,却也真切帮她助她,离开东陵城囚阁。
为青蛇的她更是毫无谋私,照料她,看顾她,不惧怕她丑陋的血脉。
银装素裹的雪山识海,颜折蛇尾摇曳,穿过冰封万里的荒芜。
风雪呼啸,凌冽的冷风重塑她的神魂。
直至某一刻,颜折感受到自己的视野变了,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人蛇两半的丑陋身形。
妖身终是平息她的不甘,与她融为一体,血脉上带来的罪恶情绪却仍在她灵魂深处震颤不休。
她干了什么。
她对乌梅干了什么。
蛇尾缠着柔软肌肤的触感浮现。
颜折心神俱颤,惶惶待在识海,手指抓着半身蛇尾,想要再次分开妖身,重新度化,却难以维持,与渡枉两败俱伤的识海还未完全恢复。
她垂下淡色的眸子,第一次那般情绪激烈的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蛇身。
师妹信赖她、仰慕她,她便是仗着妖身竟对师妹有这种龌龊心思吗。
识海的冰川震动,雪山摇晃似要发生雪崩。
颜折狼狈的颓倒在地,蛇尾扭曲在雪地迤逦远去,对她而言,恶心而又诡异。
至少,让她在师妹面前是个师姐模样吧。
颜折奋力运转灵力,却仍无法摆脱半身蛇躯的身体,她难耐的握紧拳头,目光落在这旷远的雪地里,便连一丝目光都不想再放在自己的蛇尾上。
她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完全变回人身。
退出识海,颜折睁开眼,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洞穴,熟悉是以青蛇的眼睛看过过无数次,陌生是以颜折的眼睛还是第一次。
打磨光滑到没有一丝突兀、倒*刺的树干,挂在树干上的各色花布,洞穴地面铺满隔绝冰凉山石的苔藓地铺。
颜折不受控制的抬手抚摸过树干突出的树枝,想象着乌梅做这些时的样子。
她这师妹实在是太心善多情,便是遇到师姐变成蛇妖这般荒唐事,也没想着除妖卫道,更不惧混血的名声仍照顾着她。
突然,树枝挂住她的手指。
不、不是手指,是
蛇蜕。
颜折面无表情的收回手,那一瞬间,她竟感觉自己的触摸是在弄脏这些东西。
她扯下蛇蜕,朝着洞外行去,蛇鳞发出沙沙的声响。
颜折恍然自己并未完全收复妖身,否则如何这般迷茫,控制不住自己。
偏巧洞外天色正好,明亮的日光带着美景扑入她的眼中。
颜折沐浴着和煦的日光,缓下动作,看着眼前的浆果花园。
乌梅种时随心意,并未刻意排布分类,因而五颜六色、大小各异的各种浆果累累的挂在枝叶间,浆果饱满漂亮,枝叶翠绿璀璨,似画一般。
独属于乌梅的温和灵力气息围绕着这一切。
颜折轻抚过绿色的叶片,不知是在触摸植物,还是在触摸那丝熟悉的灵力。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她只知道自己需要暂时离开。
看见湖水的那一刻,颜折停顿片刻,惊觉刚蜕皮的自己实在黏腻。
湖水倒映着她如今的模样,除了半身蛇尾,上身属于的人类的部分也零碎覆盖着鳞片,明明已是人类的脸,却仍然是兽瞳,面颊散落几片青色的蛇鳞。
她在湖边待了很久,很久身后突然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大师姐,你
颜折梳理长发的手停住,在离开和转身之间,她终究选择了后者,她不爱逃避,厌恶也好,不理解也罢,她惯来面对。
师妹。她转身回应道。
乌梅呆愣愣的看着,好一会才惊喜回道:大师姐,你回来啦!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她的师姐现在看起来有些奇怪。
颜折才发现自己抚衣襟的手不知何时攥紧,她松开,像往日一般温和的回道:好多了,这些时日,多谢师妹照顾。
乌梅连忙摇头,说道:我没做什么,就连雾树果都是大师姐自己找的呢。
颜折没有再说什么,蛇躯让她站立时,比人的身量还要高上些许,她眉目微垂看着乌梅,散落的发丝垂在脸颊,无端生出一丝寂寥落寞。
是一副难得脆弱摸样。
美人的脆弱最是撩人,乌梅微微仰头,一时觉得自己的心因为大师姐的模样在狂跳,一时因为大师姐的神态被攥紧恍若窒息。
极少有人能全然接受自己混杂的血脉,那意味着接受自己终有一日会变得混沌丑陋,越是清风朗月的人越是难以接受自己化为野兽的一面。
师姐,我们去做伞吧。乌梅忍不住出声,手指紧张的缠着衣角,却固执的说道,蓝莓说再过一段时间,森林就要进入雨季了,她们正在加固窝呢,我想着,虽然我们不需要伞,但在雨中打伞也算个意趣。
谁没有对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月光有过龌龊心思,想她遇到困难,好让自己有机会去帮她,从此在她心底留下一点或深或浅印象。
然而,乌梅发现,真当那个人露出脆弱的模样,她却难受的紧。
她的师姐,她光风霁月的幻想,便是连一丝一毫尘埃都不该沾染。
师姐。乌梅揪住颜折的袖角,我想要一把伞。
颜折看向她残留着青色鳞片的手边,另一只带着蓝色珠串手,应道:好。
只是,不知师妹是否有空听我说些话。
乌梅当然点头,不假思索的问道:师姐要说什么?
有些长的话,师妹要先坐着吗?颜折回道。
乌梅左右看了看,也只有大师姐旁边的位置好坐,颜折适时的挪开一点位置,乌梅当即毫不犹豫的坐了过去,倚着蜿蜒的蛇尾。
颜折微微一顿,才开始说道:师妹在宗门应该有所听闻,大家猜我的心法,是同已经飞升的藏锋仙尊一般的无情道心法。
意识到颜折要说什么的乌梅连忙抬头,看着颜折急急出声道:大师姐,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也不会猜的。
颜折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乌梅的脑袋,沦落到这片地界,乌梅都不梳双发髻了,只用梅花簪简单的挽住头发。
到底是她没照顾好乌梅。
我知道师妹风恬月朗,只是我想说,我觉得师妹对这一切该有知情权,是我该说。颜折说的认真。
乌梅便也认真点头,郑重其事的看着颜折。
颜折在那目光下微微侧头,才再次说道:其实不然,我修的是一名叫百面千身的心法,是师尊特为我寻来只在遗迹中出现过的心法,当世并无她人修行,却是我唯一的路。
只因寻常心法我无法修炼,无法修炼的原因,师妹应当也能想到。颜折看向自己的蛇尾,平静的目光下掩藏着深色,混血中有一部分,便是因血脉混杂无法修炼,我便是如此。
不同于寻常混血,我的血脉里混杂了人、仙、魔、妖四族的,经脉紊乱,寻常人类修者的心法无法修炼,妖族的心法又因我是人身难以适用,魔脉的疯狂,仙脉的淡漠使我的神魂不如常人平稳,容易陷入无端的幻境。
师尊曾为我卜算,终为我寻来百面千身,于万千疯狂的归途中寻了一条我自己能选择的道途,师尊于我,恩重如山。
颜折说着,反而安抚的看了乌梅一眼,继而说道:都是千年前的事了,怕师妹疑惑我为何修百面千身心法,这才随意说些前尘往事。
百面千身便是唯一可以剔选血脉的心法,于是,入道那日,我成为只余仙脉的名无宗修者,却也多了许多分身,心法不止剔血脉,也剔七情六欲、贪痴慎,我修此道便是以此身度化分身,体味千百人生,修的清静无为。
说到这,颜折轻笑一声:这般多分身,少不得几个天资聪颖的,收回本体又且全然融合修为,我这本体的修为自然也是一日千里,机缘难以衡量。
颜折说的轻松,乌梅却知道不会这么简单,修行向来是机缘与危险并行,大师姐能修行的那么快,这心法又正巧能解决大师姐的血脉的问题,不可能毫无副作用。
比如大师姐不受控制的伤。
聊都聊到这,乌梅便也问道:师姐,那我们这一路上遇到的,渡枉魔尊、贺柘世子、石颜儿,甚至那个被杀的蛇妖都是你的分身吗。
是。颜折沉默了一会回道,都是我,她们之中或对你多有冒犯,实在抱歉,师妹若要责难,我绝不多言。
乌梅连连摇头,反而自己心虚起来,她和贺柘镜妖中的几年,还有渡枉那个魔头呃,现在不算魔头了,是大师姐魔身,虽然但是,也有些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