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两个不冷静的人见面会很危险。假如见面后他们只能做一件事,那么蔺哲做的一定是道歉,而江奕做的——他自己知道——是亲吻他的嘴唇。
因为蔺哲,他爱上了拥抱;因为蔺哲,他爱上了亲吻。那些他以前从未拥有过、期待过的东西,此刻折磨他,令他心旌摇曳,泪水弥衍复蓄。
他好像,真的被污染了,被蔺哲。
字愈传话给他:我做了宵夜。
蔺哲本人不爱吃宵夜,江奕又知道。他擦擦眼泪,回复:“谢谢,对不起,我想睡觉。”
门没上锁,字愈在十五秒后熄屏。
他能感觉到蔺哲还在。他们沉默、等待、浪费时间。“好,”最后外面的人说,“晚安。”
“晚安。”
凌晨三点,江奕才从卧室出来,茶几上有一碗剥了壳的栗子、一杯枣椰树汁,还有一封手写信。
隔壁房间的门罕见地敞着,蔺哲在里面睡觉。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走进去,蹲在床边,和熟睡的人类面对面,然后慢慢靠近,忽然蔺哲勾起唇角。
——想象完毕,江奕拿起手写信,帮蔺哲关了门。
他打算把它留给日出。
睡前,他打开社交软件,看看有没有关于演出的讯息,他想弥补没能看到前半场的遗憾。
可惜搜到的全是他登场后的镜头,他点开热度最高的那条,视频里,他正在和蔺哲亲吻。
13万点赞、14万收藏、2.6万评论。
他打开评论,浏览不到十分钟,他像驱赶恶鬼似的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被子包住全身。有很长很长时间,他痛心入骨,哭得手脚发麻、忍不住干呕。
在很长很长时间之后,他掀开被子,拿起了字愈。
尊敬的前辈:
感谢你们这半年多对我的包容和照顾,认识你们,是我有生以来最幸运、最开心的事情(///▽///)
只是,我辜负了你们对我的期望,不仅没学到本事,还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对不起。
作为古埃及赫尔莫波利斯神话体系中的八位原始神祇之一,胡象征无限与永恒,是威严的、受人敬仰的,而我无法胜任你们交给我的工作,甚至令你们背负骂名和更多不堪入目的流言蜚语,我实在愧对这份名号。
认真考虑后,我决定退出团队,恳请贝蒂前辈尽快把我的信息从网站删除,以免为团队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此外,还须尽快向外界公示,演出的一切内容都是江奕安排的,与蔺哲先生无关。
再见,八元神。
江奕
5月15日
晨光铺满大地,为他指明前方的路。
他穿着来时的衬衫和短裤,没有戴帽子,风沙幽灵般地从他身边掠过,他独自走在宽广的沙漠上,形单影只,唯有一封被折成千纸鹤的手写信陪伴他。
致江奕:
一、事实陈述
经复盘,我于2125年5月14日晚8点35分在演出后半场的表现存在以下问题:
问题1:我未经江奕及其他演员同意,擅自篡改剧情,对江奕造成精神及身体伤害。
问题2:事后我未能及时作出解释并执行补救措施,导致成员间矛盾加剧。
二、归因分析
该问题源于:
根本原因:个人意志薄弱及未能养成良好的沟通习惯。
直接原因:激将法(来自波诺)与声波降头术(来自精神控制与信仰传播局局长狄俄尼索斯)。
三、影响评估
这导致江奕遭受侮辱与凝视,部分成员情绪失控,团队陷入舆论风波。
四、补救方案
已采取/拟采取措施:
短期:向江奕及前辈赔礼道歉,向公众检讨自己的过失,承担阿米拉·阿里-易卜拉欣·哈桑女士的全部医药费及后续营养费、误工费。
长期:我已向贝蒂·费勒斯前辈申明自己违反了八神团社规第六条,暗地里对江奕心存逾越同事/普通朋友的感情。因此我将于2125年5月15日早上八点,前往胡夫金字塔务工,时限三年。
五、预防机制
后续我将与江奕全方位隔离,定期进行药物治疗。
六、责任声明
作为古埃及赫尔莫波利斯八元结社成员及《心灵灯塔》演员之一,本人承担事故主要责任。
备注:
愿三年后我们都活着。
成长,并有所改善。
蔺哲
2125年5月15日
第62章
普通人类出行是要穿辐射防护衣的。
因此,东非大裂谷地区的穷人很容易得白内障,那四位遗民能联系贝蒂,也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快死了,想在生命最后时刻去趟不一样的世界。
江奕想起,前核电站工程师和小乞丐是打算直接通过闸门进入四维空间,刽子手和医学博士则是利用模拟器。前者会分配到类似农民、工人的角色身上,密室系统经过调整,他只需要等二十四年就能再见到他们;后者可能会得到市长、祭司甚至法老身份体验卡,五十六分钟即可回归现实。
现在他没有防护衣、交通工具,也没有手机和字愈,他打算去南极,因为阿尔乔姆·弗拉基米罗维奇·科兹洛夫先生还在叶卡捷琳娜21号科考站门边睡觉,他要遵循遗愿,把这人送回家。
他怕冷,怕孤单,怕自己会死在半路。
但他更想看看圣彼得堡的灯塔长什么样。
没有钟表,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时间。空气病恹恹的,有股腐殖质的气味,太阳烤得他脸疼,鞋底有些烫脚。他来到一片村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能遇见活人,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以此换取食物和水。
从平房高处,一簇簇葡萄藤越过晒裂的土墙垂下,有红有绿,带着死鱼的腥气。
阿拉伯式的窗框在地面投下奇幻的影子,他走走停停,偶尔用发苦的舌头润润嘴唇。
由于体力不济,江奕累倒在一个胡同里,他脑袋灼热,身上黏黏的,双肩在发抖,他感到异常口渴,后脑勺靠在墙上,后悔没去吃那些长着鱼眼睛的小葡萄。
这里不算太荒芜,真菌从砌墙的砖块间长出来,油漆桶和废纸巾四处散放,周围阒无一人,也没有人或动物的尸体。他病了似的坐在那里,昏昏沉沉,又不敢阖眼,怕看到神庙、前辈、遗民,还有生态园里的动植物。
他掏出千纸鹤,温柔地捧在手心。
他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
如今他走了,或许蔺哲可以不用再去金字塔工作,那里面又黑又冷,住进去会生病的。还有阿米拉,想到她,江奕双手合十为她祈祷。而卡莉莎,这周她可能要自己打扫神庙卫生了,希望到时别的前辈可以帮帮她。
忽然他身子一斜,单手撑住地面,吐了些苦水出来,他猜到,这大概率就是急性辐射综合征。再拖延下去,他的骨髓、胃肠道、神经系统以及心血管都会受到损伤,他会患上绝症,白血病,或是甲状腺癌。
风光萧条,一团蓝光从他面前飘过。
蝴蝶?是蝴蝶!——江奕愕然地盯着它,他本来对找活物这事已经不抱希望了。既然有蝴蝶出没,那这附近一定有他能吃的东西。
他匆忙起身,和晕眩感一阵对抗,神魂颠倒,被这抹妖艳引诱着向前走。
咦?这是什么?
他停在一幢金色四角锥形建筑前,目送小蝴蝶悠荡进拱形通道。他抬起头,动态的星云色大字盘绕在球顶的金属十字架上:
光年游乐场
第63章
光年游乐场不是在……亚洲吗?
江奕印象里没人说它是全球连锁的。而且,它外形和蔺哲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相比游乐场,它更像是——坟茔。
他拍拍脸蛋,捂住眼睛,试图让自己从梦里醒来。再睁开眼,建筑物原封不动。
现在他怀疑这是误吸了有毒孢子而产生的幻觉,又或是辐射病隐藏款症状。
不管了,既然蝴蝶都愿意进去,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如果是真的,说不定是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失业后跑这里建的末世基地;如果是假的,那就当是一场绮梦之旅吧。
江奕坦然自若地走了进去,觉得这是他生平做过最勇敢的事情之一。可是一进去,他就后悔了。
这哪里是游乐场?分明就是……他也不知道。四下白蒙蒙的,云雾厚重,看不见蝴蝶,随处可见的银色水洼从各个角度映着他那惊奇而又迷茫的脸。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单调、乏味、冷飕飕的。
他想出去,调过头。
——通道呢?
如果通道在,他不会发怵,更不会慌得跑起来。跑着跑着,他发现自己“掉色”了:水洼被染成了他皮肤、头发还有眼睛的混合色,他像支蘸了颜料的画笔,将原本纯白的场地变成一幅乱糟糟的线条涂鸦。
对不起,对不起……
他边跑边哭,他倒宁愿自己碰见的是那头变异狒狒,因为至少他能够确定自己必死无疑,而不是现在这样对未来完全拿不定主意。他可以肯定这不是梦了,因为他做不出这么邪门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