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假如蔺哲看到那幅画会怎样?
他知道阿米拉喜欢自己吗?
他是否喜欢或即将喜欢她?
同事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要不抽空跟蔺哲聊一聊?
…………
“认真点,别走神。”蔺哲道。
江奕:“。”
然而就算不走神,他也不知道自己该画些什么。他没学过卡通画,除了冰晶,他只记得卢卡斯教他的基础线条。画冰晶吗?但那时他临摹用的是铅笔,画错了可以用橡皮改。这里貌似并没有给他准备橡皮。
其他人已经动笔了。
他左右观察,卡莉莎正在画太阳,她笔下的阳光如同水母触手,它们向四周延伸、飘摇,以至于最终成果令他一时恍惚,她画的究竟是太阳,还是她自己?
另一边,坦狄薇应该在画羊,江奕在画册上见过这种动物,包括它衍生出来的半人半羊群体;纳西尔的就很好辨认了,跟他送他的礼物如出一辙,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猫;后来他注意到了阿米拉,她的明澈的深褐色眼睛总是盯着他前面那位看。
思前想后,江奕决定还是画冰晶。
毕竟那是他最拿手、最不容易出错的。他仿照卡莉莎的太阳,在大脑中构建出同等风格的冰晶,再小心翼翼,将它一笔一画复刻到纸上。
和骨头不同,人类后背的皮肤很软,像一块蒙布的白面包,画起来有点吃力。江奕生怕不小心把他弄疼,落笔总是很轻。这时候他已然不在乎游戏的输赢,而是完全站在蔺哲的个人感受上来画画。
传画完毕,双方调换位置。
蔺哲笑了一下,被江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捕捉。看样子他很开心,在嘲笑自己这件事上。更过分的是,这人故意把画藏起来不给他看。随后他猜想,八成是搞砸了,蔺哲才没脸拿出来公开展示。
这次换蔺哲坐在后面,江奕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兴奋,如果非要挑个词语来形容他的心情,那必然是担忧。他对自己利用触觉感知信息的能力不是很有把握。他担心蔺哲的想法会被他改得乱七八糟,那很有可能会让他难过,抑或失望。
而当笔尖真正点在他身上时,江奕的心静了。
他们就像两颗串联小灯泡,同时运作,同时中止。蔺哲施加给他的压力不轻不重,甚至还有种奇怪的舒适。江奕感觉自己被控制了,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难道这就是梅森前辈口中所说的默契?嗯,又或者是身后者特有的超能力也说不定。
等到画笔不再为他停留,他才能够将全部精神集中在画纸上——那是一朵曲线流畅而简洁的图案,是鸢尾纹章。
“我的天,你们确定没有作弊吗?”梅森叫道,举着江奕和蔺哲的成果,“这根本一模一样嘛!”
纳西尔双臂交叉,骂骂咧咧诉说梅森在他后背画《格尔尼卡》的事。贝蒂画的是水母,卡莉莎尽管完成得很好,但在看到原作后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我多想回到水母、回到水螅体时期,”她说,“可我又很庆幸认识你们。”
阿米拉传给坦狄薇的是夜莺,据说那是她作为仓鸮时最喜欢的食物。她画得过于复杂,被坦狄薇改成了一只鸭子。“哦不!”她突然情绪失控,将画纸撕成两半,笔也被重重摔在地上。
“我的错,对不起。”
坦狄薇握住她的两只手,试图安抚她。
“你什么都不懂!”阿米拉瞬间泪如泉涌,甩开她的手,“你为什么要选我啊?你根本就不会画画!这、这局不算!我要蔺老师,我要跟蔺老师一组!”
她双手奋力拍打自己的鬓角,像是痛不欲生。
江奕的视线从屏幕转向蔺哲,便见他双唇紧抿,嘴角有种说不出的困闷。眉梢上边,那缕青筋又显露出来。“亲爱的,听着,亲爱的!”坦狄薇一点点靠近她,“蔺老师很累,需要休息,下次再让他陪你玩,好吗?”
“不要!”阿米拉扑过来,被坦狄薇和卡莉莎联手拉住。“我就要现在!”她喊道,瞪着一对美丽的橄榄色眼睛,“蔺老师,你不累,对不对?不要拒绝我。我们是搭档,蔺老师。我们配合一定能赢!”
蔺哲伸手向江奕,把他拦在身后。
“我已经赢了。”话说出来没多久,江奕再次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
随即,他看到姑娘痛苦地张了张嘴,挣脱开她们的手,浑身战栗,手指神经质地扭在一起。“我走了,”蔺哲又道,“你们自便。”
阿米拉泪流满面,她应该还说了些什么,但江奕已经没有心思去看字愈。他抱着一堆生日礼物追上蔺哲。
这人并没有直接回宿舍,正如他前面说的,蔺哲用盲杖四处摸索并成功找到工作室的门。他从电脑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绿色的摩洛哥山羊皮盒。
“我去给你装门铃。”他端起盒子,正对江奕,“然后,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改天我再向你解释。”
第13章
将近半个小时,蔺哲一句话都没说,江奕也一句话都没问。装上门铃并调试后,他们互道晚安,江奕目送蔺哲回房间。
深夜没有灯,他没法看书和拼图;手机屏幕的光太刺眼,他把它放到很远;前辈说晚上不宜喝茶,于是茶盒与拼图相互依偎;猫神塑像神气十足地屹立在床头柜上,他俯首参拜,一转头,看到床边的蔺哲画像。
他想把它贴起来,但这里没有任何能帮到他的东西。没准起居室或蔺哲那里有?他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自己和画裹进被子里。太晚了,明天再说吧。他闭上眼睛,靠向蔺哲,彰显出一种孩子气的害羞。但由于羞怯,他又往后缩了缩,腾出25公分左右的距离。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脸逐渐发热,心扑通扑通。是生病了吗?他不晓得,因为他还没生过病。他翻身平躺,把眼帘张开又垂下。应该不是病,生病会让人痛苦。而此刻他神志迷迷糊糊,幸福得就像一只睡在花苞里的小仙子。如果是病,他希望这辈子都不要治愈。
天还没亮时他就醒了。蔺哲的陪伴并没能让江奕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反倒让他在床上拘谨起来,潜意识里总担心自己把蔺哲的脸压坏。
他早早起床,平时他都比蔺哲晚一些才起。他笃定这人现在正做着美梦,想到待会儿看见蔺哲满脸诧异的表情,江奕暗自好笑,纵容自己沉浸在骄傲的狂喜里。
江奕理了理纯棉睡衣的古巴领子,蹬上亚麻拖鞋后轻轻拉开门,踮脚来到卫生间。
虽然他听不见,但学过一点点物理知识的他觉得这么做一定可以让蔺哲也听不见。他放上自己的搪瓷脸盆,然后将水阀抬到一个几乎没差的高度,看着水滴答滴答往下掉,破碎的水花飞溅到环绕四周的冰晶印花上,像在看一群曼妙的生命。
洗漱台下方有两只塑料水桶,里面储存着前几天用剩的水,它将被用来抹灰、拖地。
蔺哲说,水很珍贵,许多生活在自然水里的生物如今都已经没水喝了。梅森前辈曾悄悄告诉他,核废料正式排入海洋那天,卡莉莎哭了好久。
下一刻,一只瘦手从他后面伸出来,将水阀抬到最大高度。江奕倏然转身,额头不偏不倚抵在蔺哲下巴上。双方各退半步。江奕紧挨水池,好像被吓得不轻,眼睛红红的,脸颊好像在发烧。
“早。”蔺哲笑着说。
江奕没带语言转录器,这是他根据对方口型判断的结果。白花花的水像一根象牙柱,这人歪着头,纹丝不动,仿佛在审视他,无袖灰背心衬得他皮肤和身后水柱一个颜色。稍作滞留,他再次伸手。江奕自然而然从他身边缩开,那手径直越过他,摁下水阀。
最后一滴水落进和盆沿持平的液面上,在那对清澈的双眸中泛起涟漪。江奕自知他的感谢说不出来,就连神情和手势此刻也在蔺哲面前失去了意义。
蔺哲似乎察觉到他们的交流媒介没在现场,于是收紧嘴角,默默退离卫生间。江奕松了口气,在没有电子设备的情况下,和蔺哲相处令他感到无比窘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的交流繁琐而充满障碍,好像命中注定他们无法像其他人那样简单直白。他用他的向日葵黄不锈钢牙杯舀了半杯水,少部分水从盆里溢出来,顺上下两个小洞流进下水道。
江奕心里发着牢骚,往更亮眼的电动牙刷上挤了点牙膏,边刷牙边端量他们的洗漱台。左边是蔺哲的物品:一包手口柔湿巾、同款式薄荷蓝牙具、松塔梳、电吹风、干瘪的牙膏管,还有些大大小小的精美玻璃瓶,侧面挂着白浴巾和熊猫束发带。
反观自己这边,东西全在他手里了。
他偏头望去,旁边浴室有花洒和浴缸,架子上堆着的稀奇古怪的玩意也大都属于蔺哲。
他刷完牙,用清水拍拍脸,刘海还沾着水珠,他就已经用剩下的水把衣裳洗了,拧掉水后挂上晾衣绳。随后他将台面擦干净、东西摆整齐,正要出去,忽然想到刚刚蔺哲帮他接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