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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结香。”顾焕章直答道。
  方抚维便不再遮掩,“结香?这名号我听过,也正有结交之意,”
  他翻出早上的拜帖,“仲昀贤弟的拜帖,莫不是...借着请教之意…投其所好?”又倾了倾身体,“听说南边儿的汉商,可是把自家调教的扬州瘦马都送进了贝子府了。”
  “绝无此意。”顾焕章正色道。
  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匣盒放在桌上,一挑开,正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听闻寒云兄好玩票,这南海鲛珠权当见面礼,给您添件行头。顾某只是听闻寒云兄最是懂捧角儿才来拜会!”
  方抚维一个挑眉——这珠子少说值千块大洋,竟只为讨教捧角之道?
  便又开口,“贤弟是要'长捧'做知音,还是'短捧'当消遣?看你对梨园行一窍不通,怎么就突然起了念要当这老斗。”
  “老斗可谈不上…”
  “怎的,贤弟的大哥不正是京城有名的老斗么?莫非…你们哥俩儿,是真爱戏、爱才?”
  “家兄的事情我不知,但顾某若是说,就是见不得结香受委屈呢?”
  方抚维眯起眼,“这话新鲜。”
  屏风后,玉芙却心神一荡。他原以为这些公子哥儿都一样。
  “不瞒寒云兄,当下这结香境遇不好。前些天儿去人宅子里唱戏竟被人打了,昨儿在第一舞台又被经励科拿捏,愚弟心中不忍,这才冒昧登门,诚心请教。”
  “打伶人的下流行径可知是谁做的?”方抚维赶紧撇清,怎么人人都道是他打的,这顾二也来试探。
  “不知。”顾焕章目光直直盯着他,脸色也阴沉起来。
  这臭买办,还给我支起脸色了!
  方抚维心中愤愤,这姓顾的断是打听过了,现在正是故意探自己,“贤弟,这打伶人的行径到底下作,我呢,在梨园行又恰巧有几分虚名,最看不惯人欺负他们,我定会打听清楚,给结香个说法便是。”
  方抚维留了话自证清白,又起一句,“这经励科又是怎的?”
  “在下…也诚心讨教。”
  “哼!你可真是一问三不知啊。”方抚维听了这话,又要压他。
  他暗想,这玉芙、结香二人都是个顶个的好苗子,怎么竟遇上这等不开眼的老斗,“你既诚心讨教,这七行七科的门道多着呢!”
  “还请寒云兄指点。”
  “那你先与我引荐这结香,至于捧,如果这人确实艺好,我方某定是全力配合。”方抚维赶紧便顺水推舟,
  “好,愚弟稍后便差人送上寒舍地址,明日恭候大驾。”
  方抚维嘴一勾,又道,“贤弟既来拜会,我方某人也有回礼!伶人开台第一遭是名头响亮,可这名字不是随便起的,必是要测上一卦。贤弟既然信我,我便来京城独一份的神算子给结香好好请一卦!”
  “多谢寒云兄。”
  话毕,顾焕章便起身告辞。
  “别躲着了!再不出来,这云母屏风都要被你盯出窟窿了!”
  方抚维这就搭上了小结香,心情真是一片大好。
  玉芙慢悠悠转出来,眼波往门外一瞟,“我怕方军门不自在!这顾爷可真真是个体面人!”
  “体面?”方抚维嗤笑一声,起身替他掸了掸袍子,“没得手,自是体面。顾家老大是个什么样霸道的老斗你又不是不知。这顾二不过当你们是笼子里的雀儿,瞧着新鲜,逗弄两下罢了!我看呀,他只是把结香弟弟当个寻常的雏儿玩一玩罢了!”
  “方军门!”玉芙呵他。
  这人口无遮拦,以为自己吐的是和顾二争斗失利的置气话,却不知这几句简直是戳到玉芙的伤痛处去了。
  “对了,玉芙,结香弟弟即是你的师弟,怎么那样会唱荤曲儿?莫非,只是玉芙你深藏不漏?”姓方的又凑过来,狎昵道。
  “方军门高看我了。”玉芙冷脸道,“结香眼里,戏文哪有荤素?天桥撂地的、乡野唱鼓书的,只要他瞧过一遍,腔调身段就能学个七八分。有人爱看,他便肯演,横竖都是戏。”
  “怎的还生气了?”方抚维看他神色冷着,“莫非是哥哥夸了那朵小丁香,你这朵玉芙蓉就不乐意了?”
  玉芙心思烦乱,才懒得和他硬顶,眼风随便一扫,很是潋滟的,这就敷衍道,“军门知道便可,他日我二人登台,军门可要雨露均沾地砸彩!”
  这姓方的却很受用似的,“一定一定!”
  第30章
  顾焕章从抚仙楼出来又去了大哥顾焕礼处。
  看见弟弟来了,顾大随即遣人看茶。他新得了几罐特供的茉莉香片,是“三熏”的极品。
  茉莉花反复窨制多次,花香极其浓郁醇厚。用这上好的白瓷盖碗一沏,既能观汤色,又能嗅茶香,雅得很。
  “仲昀,快来品品我这香片儿,可比爹爹的浑汤子讲究。”
  顾二摇摇头。
  “怎得,要喝那劳什子咖啡?”他挥挥手,又遣人给二爷找咖啡去了。
  “不必了,大哥。我……”
  听得了到访缘由,顾大抚着盖碗,目光在人身上打了几转,又摇摇头。
  自家弟弟一直在场面上游刃有余,不仅已经闯出些名头,做派也向来是寡言矜贵,不形于色的。
  可今天,怒气外显,配着大高个子,活像个罗刹。
  “仲昀,你向来不好风雅,怎么突然为了个小戏子弄得这样狼狈。”
  捧个戏子原不是什么大事,如今倒好,戏子没捧起来,蹚了梨园行的浑水,又惹了破笔杆子,还和这方二硬碰硬!
  “狼狈?”
  “我看你是陷进腌臢里头不自知!”
  “大哥…”
  顾大正要再斥一句,到嘴边的话便咽下去了。
  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宽肩阔背的。可一叫他这个大哥,好像整个人一下蔫了下去,像条小丧家犬,一时又心软起来。
  “戏子的事暂且不论,单说方家老二,你和他走得太近就是一招险棋!”
  “他不是素不问世事?”
  “问不问的,还不是利益说了算。这乱世里头,哪怕一脚悬在云端,一脚也得踏着红尘,你真当有人能独善其身?”顾大一顿,“况且……”他又收住话头,“罢了,那小戏子,他要便给他。”
  顾焕礼没再往深说。
  “不给……”顾二小声说,而后又打问,“大哥,可是外头有什么风声?”
  顾大摆摆手,“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你不知道反倒清净,且等几日,自然见分晓。”
  方家这潭水,竟是越搅越浑了。
  顾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鲜灵扑鼻。“你喝呀老二!”他颇为得意,“我这些年捧角儿,捧的都是名角儿,个个有头有脸。就是因为那些个没名没号的,十个里头九个半都沾着腌灒事。你何必去掺合?若真图个新鲜,当个玩意儿逗逗便罢。”
  “大哥,我…我没有玩弄的心,那孩子艺好,我是真想让他…”顾二无心端盏,急急解释着。
  “艺好?”顾大直接打断,“艺好哪里要受这番蹉跎?这戏子争宠的苦肉计,我也见识的多了,你可听过‘戏子无义’?没名没号儿的,先摸爬滚打个几年吧,等成角儿了,你且再捧!”
  顾二嘴唇抿着,有点委屈的样子。
  顾大看他这副模样,又想着这个弟弟一直漂泊在外,被那几出闹剧似的指婚耽搁得还未婚配,便又起了些大哥的爱怜。
  这就一放盖碗儿,又道,“仲昀啊,你向来心善,见不得旁人受苦。可这小戏子……如你这般捧法,终究不妥。倒不如顺水推舟,让给方老二。”
  “不让!”
  顾焕章可没想着让,他着急得很。自己有那么多钱财,怎得偏偏就捧不起来这人!
  “仲昀…这梨园行的‘捧’也是有讲究的。”
  顾二这就竖起耳朵,倾身听着,“求大哥指教。”
  “这捧人的老斗,头一拨自称什么'文士派',不过是群聚在八大胡同相公堂子的老货,说他们懂戏,连西皮二黄都分不清!见哪家小报捧新人,就摇着扇子去戏园子,三两句'风骨'、‘灵气'的迷魂汤灌下去。那些刚出科的雏儿哪经得住这般哄骗,稀里糊涂就叫人拐进了深宅大院。”
  顾大眯起眼睛,“等再露面时,眼里的灵气早磨没了,倒学了一身攀附的毛病,这料子就废了!”
  他就着茉莉香气,越说越起了卖弄心思,“第二路,是些连戏词都听不明白的纨绔。今儿在茶馆听人说哪个旦角叫座,明儿就让伙计拿着银元去后台摆阔,拿钱砸,狠狠砸。”他手指点一点桌子,“一路文人干爹,一路‘金主’,他们就是这么去抢‘角儿’的!”
  “而且,他们都玩得明白,捧不起便换人,捧得起就捧到最后!”
  他盯着顾二,“老二,你可知道什么叫‘最后’?”
  顾二摇摇头,他想请教的可不是这些。他只以为,用金玉堆个凤凰巢,便是捧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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