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看着面前那个穿着叫花子似的“痴傻儿”,孙敬业暗自心惊。
痴傻不要紧,痴傻但功夫很高,这就有些吓人了,毕竟傻子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谁都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来。
孙敬业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便觉得胸口一紧。纪枫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丢在地上的草席前。
“治好他,银两我会给你。”
声音听着倒还正常,不像是很傻的样子。
孙敬业定了定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张简陋的草席上,躺着个人,身子很单薄,哪怕盖着被褥,也没比地面高出多少,薄得跟张纸似的。
他的面色也很差,唇上血色全无,双颊上却是一片绯红。孙敬业探出手,在他的额头上探了下,果不其然,烧得厉害。
“生了什么病?”孙敬业问道。
“是剑伤。”纪枫掀开被褥的一角,将渗血的肩膀给他看,“这里有一剑,还有腹部,也有一剑。”
孙敬业伸手掀开叶烛的衣襟,一道深长的伤口映入眼帘。他用手指往伤口处按了按,昏迷不醒的人反射性地皱了下眉。
一只手猛地擒住了他的手。纪枫没好气地看着他,喝道:“干什么!”
“看看他伤势如何。”孙敬业不慌不忙道,并不打算和这个傻子置气。
纪枫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悻悻收回手,问道:“那伤势如何?”
“伤口太深,发热也因此而起。若要救他,需将伤口用针线缝合。”孙敬业道。
“用针线缝起来?岂不是会落下很大两道疤?”纪枫问道。
“那也没办法,救命要紧。”孙敬业说着,将被褥完全掀开,又查看起叶烛腹部的伤势。
半晌,他心里有了定数,对纪枫道:“你这儿可有针线?只要将他伤口缝起,高烧也会自然褪下。”
“有没有不留疤的线?”纪枫问道。
孙敬业诧异地看着他,疑惑道:“留不留疤有何干系?他身上的疤这么多,也不差这两道……”
他说的便是叶烛腿上层层叠叠的疤痕,哪料此话一出,纪枫脸色突变,双眼睛瞪得血红,一个箭步冲到孙敬业面前,单手掐着他的脖颈拎起,像提一只鸡。
“你敢说他身上的疤多!?”
孙敬业被吓得浑身哆嗦,心里直懊悔,不应当和这个傻子顶嘴。
他颤颤巍巍道:“不、不留疤的线、是天竺鼠的尾、尾巴筋,得、得去汴州城、才能买到。”
汴州城?纪枫在心里计算了下行程,说道:“给我一天时间,我去汴州城买来。”
“一、一天恐怕来、来不及!”孙敬业大声道。
“那半天!”纪枫道,“你替我照顾好他,倘若他死了,我要了你的命!”
第41章 被阿烛杀死的概率很小
纪枫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拼劲全力过了。五月的风很热, 烟熏火燎地烤着他的喉咙,嗓子眼干到发疼。
可他根本不敢停下,唯恐来不及将天竺鼠尾筋带给阿烛。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执拗, 分明是人命关天的时刻,偏要用这样难寻的方子, 不只是为难大夫,更是在为难自己。
可既然有好的, 就得给阿烛用好的, 我得弥补从前对他的亏欠, 哪怕只弥补一点也好。
毕竟阿烛还挺介意留疤的事,他腿上的疤已经那么多了,若是身子也多上两条, 肯定会更加伤心。
这样想着,纪枫再度抽调起全身内力,拼命往下盘运去, 他的轻功又快了三分。
卢家村到汴州的路有三百里, 骑马快行也需要一天一夜, 纪枫的轻功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水准, 但要在半天之内往返于两地之间, 还是得拼命一搏。
他的嘴里喘着粗气, 汗水如雨般落下, 双腿累到发麻, 已经快要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只凭那一股冲劲鞭策着它们前后摆动。
自打实力越来越强, 纪枫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这样全力以赴的感觉了。上一次拼命的记忆,虽然遥远,他却还记得清楚。
那是小时候, 自己想带叶烛下山,于是将他背在竹篓里,顶着铺天盖地的大雪,走上又窄又陡的下山路……
纪枫的心头微微一酸,小时候的自己,原来这么在乎阿烛吗?
那为何后来又对他置若罔闻?是因为骊山上的人越来越多?还是因为……
纪枫将那个猜想吞进到肚子里。大抵是从小到大造就的顺从,让他不敢将此等罪责冠到那人身上。
亏欠阿烛的事,我一人弥补就行,不必和师父扯上关系。
纪枫攥紧了手里的药包,脚下的步子又加快几分。
当他回到山洞时,太阳还没下山。
借着金黄的斜阳,孙敬业小心翼翼地捏起细若丝线的尾筋,穿到针孔里。
针尖在火上烤了烤,随后扎入白皙的皮肤,一股殷红的血珠从洞眼冒出,纪枫的心不禁一阵揪痛。
幸好阿烛已经昏过去了,倘使他醒着,这一针一针地缝上去,得有多疼。
孙敬业将叶烛身上的伤口都仔细缝好,尤其是那两个很深的贯穿伤。其它大大小小的划伤,他也简单缝了几针,如此能恢复得更快些。
直到尾筋全部用尽,孙敬业才放下手里的银针,喘了口气。
叶烛的身体上,到处是细密的针脚,像个被仔细补好的布娃娃。
纪枫端详许久,问道:“要多久才能好全?”
“至少得半年。”孙敬业说道,“他伤得很重,一个月也未必能醒来。不过我看你是个习武之人,倘使每日将体内的纯阳之力渡一股给他,兴许能好得快些,只是……”
他还是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提取纯阳之力得耗费不少内力,且有去无回,相当于把自己辛苦修炼的内力送给他人,若非至亲至爱之人,旁人很难做到这种份上。
更何况……孙敬业目光下移,看着叶烛那一长一短骨瘦如柴的腿。
这本就是个站不起来的废人,渡这么多内力给他,他一辈子都未必能派上用场。
“多谢大夫。”纪枫对着孙敬业拱手行了一礼,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锭放到他手里,“在下先前贸然对您不敬,还请大夫原谅。”
孙敬业笑着接过银锭,嘴里直道:“哪里哪里。”
此时他已明白,纪枫并非自己一开始认为的痴傻儿。
他身上那件不蔽体的脏衣服,大抵是从伤员身上脱下来的。而他绑架自己,也是因为情况紧急,需要自己给这人疗伤。
他并不是傻子,但论痴,多少还是沾点。
孙敬业看着纪枫直勾勾注视着叶烛的眼神,心里泛起一股好奇。
“你当真会将自己的纯阳之气渡给他疗伤吗?”
“您不是说,这样能让他好得更快吗?为何不渡?”纪枫疑惑道。
孙敬业惊讶地笑了下,不禁问道:“恕老朽冒昧,我有些好奇,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纪枫下意识地想回答“弟弟”,这两个字刚到嘴边,却又顿住了。
阿烛并不认为我是他的哥哥,我自作主张将他认做弟弟,恐怕不妥……
“别管这么多。”他瞪了孙敬业一眼。
孙敬业眼眸一眯,心想,以这两人的年纪,应当是兄弟,可他却不肯同他以兄弟相称,哪怕是义兄弟也不至于这样避讳。
莫非他们是……相好?孙敬业的嘴角挂起一道若有似无的笑。
正如孙敬业所说的一样,叶烛的伤口被缝好后,滚烫的体温便渐渐降了下来。
纪枫每日都按照他的指示,取一段真气替叶烛疗伤。没出十日,叶烛身上的伤口便都结了痂。
此时,纪枫的易骨经也终于摘录完毕。他将誊写过的经书细细校对一遍,小心收好,随后,照往常那样检查叶烛的伤势。
针线缝过的位置,那些虫腿般的针脚已经长好,缝线和新长出的皮肉融为一体,呈现出嫩粉色,比周围的皮肤都红一些。
目前看起来还有些显眼,假以时日,应当会逐渐淡化。
他抚摸着叶烛微卷的头发,轻声道:
“咱们不能一直待在这山洞里,新的屋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昏昏沉沉中,叶烛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是个有些耳熟的男声,语气很温柔,可这并没让叶烛安心,反倒令他越发心慌意乱。
朦胧中,他拼命回想着当时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