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叶烛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一句似在反驳纪枫的话:“如果我不养着它,它肯定就被野狼叼走了。”
  纪枫的嘴角抽动了下,不自觉地想起十多年前那个在大雪冻到发紫的婴儿。
  他一定是想到自己了,若是爹爹不收留他,他恐怕也会和这只小山雀一样,被野狼叼走。
  “我也不是不让你养它。”纪枫说道,为自己唐突的话语做出了一个牵强的解释。
  叶烛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他抬起手,把小山雀递得离纪枫更近些,叫他能看清这个圆滚滚的白团子。
  “它很可爱,也很听话……”
  不像我,那么讨人嫌。
  他的嘴角蠕动着,怎么也没能把最后的几个字说出口。
  “好了,我找你是来聊正事的。”纪枫摆了摆手,叫他把小雀从自己面前拿开。
  他弯下腰,走进这间低矮的屋子里,才在屋中站定,便感觉低矮的屋脊抵着自己的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们去外头聊。”
  不等叶烛答应,他抓起叶烛的轮椅,推着他往屋外走。
  屋外的山景春光明媚,叶烛双手紧抓着轮椅的扶手,那只小山雀蜷缩在他的大腿缝中,抬着一双黑豆眼,不安地四处张望。
  纪枫推着他,顺着山径,从破屋一路往下走。这条路和通往前山的路是同一条,景色却大相径庭。因为平日里鲜少有人往来,杂草分外茂密,没走出几步,山径便被杂草完全淹没。
  叶烛从不去那里,太长的杂草会将轮子缠住,叫他进退两难。
  纪枫一边推着他,一边挥剑将面前的杂草荡平,郁郁葱葱的绿色如潮水褪去,露出石亭的一角。
  亭子的石檐上布满青苔,柱子缠满藤蔓,像一扇绿色的门,将入口阻挡得严严实实,纪枫再度举起手里的剑,以常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挥出数道剑气。
  藤蔓纷纷断裂开来,顺着石柱滑落在地。纪枫的剑气狠利且精准,只斩断了藤蔓,没有损伤石柱半分。八棵石柱完好无损的展露出来,石柱中央,是一张圆形的石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石凳。
  纪枫收起手里的剑,走上前,将一张石凳挪开,转身抬起轮椅,把叶烛推到石桌旁,自己则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面对着他。
  “这儿是师父年轻时和娘亲相会的地方,当时他在这儿放了一副棋局,只有娘亲解了出来。”他指着石桌上横平竖直的棋盘,是某人用剑劈出来的。
  叶烛不去看石桌上的棋盘,全神贯注地看着纪枫。
  每当提到自己的娘亲时,纪枫眼里总会泛起一层薄雾似的惆怅。
  就和叶烛从未见过自己的亲人一般,纪枫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他只知道娘亲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奇女子,却偏偏死在一场大病里,这大抵就是医者不能自医吧。
  他抿了下唇,抬头,对上叶烛的视线。轮椅比他坐的矮凳要高出不少,这也是他头一次抬头仰视这位小师弟。
  “阿烛,你知道吗,其实我不舍得你离开这里。”纪枫说道。
  叶烛点了点头。他何尝不明白纪枫的想法,倘若真心想把自己赶下骊山,师兄早就把拜师典礼纵火的事公之于众了,何必一直隐瞒,甚至欺骗聂师姐。
  虽然他嘴上说着要把小鸟放回山林,但对待不会飞的小鸟,他还是挺心软的。像自己这样的废物,若是被逐出师门,不出一个月,就会饿死街头吧。
  “师兄一直都待我很好。”他轻声道。
  纪枫微微笑了下,但这份亲切可人的笑容稍纵即逝,脸变得紧绷,一双桃花眼上下扫视着叶烛,仿佛要将他洞穿。
  叶烛先前的所作所为,还有很多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虽说自己已将他强行留在了骊山,但对于先前的所作所为,也应当彻查清楚才行。自己身为大师兄,得对整个骊山派负责。
  叶烛夜袭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把他关起来,这事在把他送回后山时已经得到了确认。
  但他在师门典礼纵火的事依旧疑点重重,既然骊山派里的内鬼不只一人,为何那日偏偏是叶烛纵的火?让他这样一个不良于行、没有功力的废物来做此事,岂不是白白增加事情败露的风险?
  “既然你明白我的苦心,那我也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关于师门典礼纵火一事,可否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述于我?”纪枫问道。
  叶烛的肩膀抖了下,他感受到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息,像是柄挂在墙上的剑,即便剑身秀美到极致,但依旧是柄随时取人性命的利器。
  面对如此压迫,他依旧硬着头皮,模棱两可地答道:“我若将这事完完整整说出来,师兄未必会信我。”
  “信不信你我自有判断,你不说,为何就断定我不会信你?”纪枫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愈发的不饶人。
  看着面前的人迟迟没有回应,纪枫直接了当地开口问道:“拜师典礼那日,根本没人指使你纵火,对不对?”
  叶烛的眼神忽得一下闪开了,像是受惊的小鸟。倒也没有沉默很久,他很快就回答道:“是。”
  纪枫的眼神暗沉了下去:“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赶走前来拜师的大家。”叶烛如实答道。
  “赶走拜师的人?”纪枫不依不挠地继续问道,“你觉得前来骊山派灭门的那些人,连这些孩子也不肯放过?”
  叶烛点了点头。
  这不是自己觉得,而是上辈子自己真真切切看到过的事,他敢打包票,这事一定会发生。
  纪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显然很不认同这样的话。
  他叹了口气,不解道:“我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你既然想保护骊山派,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我?”
  因为师兄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叶烛很想这样说,可看着纪枫一脸埋怨的样子,他不想继续煽风点火,只能把这话堵回到肚子里。
  师兄是不会相信我的。上辈子的我什么都没做,他就已经不肯信我;而这一世,我做了这么多糊涂的错事,他更没能相信我了。
  叶烛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含住眼角的泪,没叫它们淌落下来,努力地拉扯嘴角,露出一个故作淡然的笑。
  “师兄,其实是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骊山燃着熊熊大火。”
  “在梦里,我去找你,告诉你一群人要剿灭骊山派的消息,但师兄没有相信我。后来骊山派的所有人都死了,连师兄也死了。”
  “那个梦太真实了,我以为这一切真的会发生。我不想重蹈覆辙,我很怕师兄如果真的不相信我,事情就真会像梦里那样发展。我不想看着大家白白送死,只好出此下策……”
  “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保护下了骊山派的大家,对不对?”
  说着说着,泪水已经糊满了视线,他已经完全看不清纪枫的样子,眼前朦胧一片,他只能高高昂起脖颈,不叫泪水淌下来。
  一只温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烛,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第17章 风声
  夜幕降临,叶烛躺在床上,兴奋地辗转反侧。
  师兄他真的相信我了?他伸手摸着自己的左肩,那是纪枫拍过的位置,暖暖的,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虽说那场死而复生的经历已经足够像梦,但纪枫愿意相信自己所说的虚无缥缈的事,这简直比梦境更加梦幻。
  师兄还说,会努力说服师父,让他不要问责于我,师兄果真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叶烛翻了个身,抱住了墙角那只半人高的布老虎。
  布老虎有些旧了,花哨的颜色有些发白,缝合的位置歪歪扭扭地补着很多针角,愣是没有露出里头的棉花。
  活着真好,若是能再和师兄一起下一次山就更好了,叶烛想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早就不疼了,指尖传来疤痕坚硬的触感。
  窗外响起了不同寻常的沙沙声,叶烛疑惑地转过身,往出声的方向望去。
  皎洁的窗纸上,一个无比清晰的人影印在那里,随着叶烛的目光转了下脑袋,像是在朝他看。
  叶烛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悄悄摸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弹弓和石子,捏在手里。
  “你是什么人!?”一边对窗外的人影问着,他一边悄无声息地将一枚石子扣在布兜上,往后拉紧。
  因腿脚不便的缘故,平日里他时常拿弹弓灭鼠,对这小小的武器非常熟悉。可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大抵是出于恐惧,拉紧弹弓的双手都在不自主地打颤,几乎瞄不准窗外的黑影。
  一个平平无奇的声音从窗户外传来。
  “师弟,是我。”
  是个耳熟的声音,叶烛认出了说话的人。
  “梁师兄?是你吗?”他不敢确信地问道。
  “是我。”屋外的声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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