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的双手还被束缚在背后,瘦削的肩膀耸着,弓着背,脖颈缩在衣襟里,乱脏脏的卷发垂在额前,一对乌黑的眸子左右闪烁,像个犯了事的贼。
纪枫咬紧了牙关,直觉此人正在寻找逃避的借口,催促道:“快说!不然的话,我再把你丢到水缸里!”
叶烛并没有在寻找借口。他压根就不知道师父的茶杯被人下毒的事,一时慌了神,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应对。
他小心地抬起头。纪枫的脸色很差,那张漂亮的脸蛋更是紧绷地可怕,眼神如两道利箭,眉头紧巴巴地皱成一个“川”字。
再这样生气下去,师兄可要长皱纹了。反正我都已经是“内鬼”了,不如把这事也认下来吧。
叶烛心一横,嘴皮子一撇,答道:“就是我下的毒。”
话音刚落,他忽觉胸前一紧。
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修长的五指深深掐在青灰色老旧的布料里,连着洁白的里衣一起,用力攥紧,将他的脖颈掐得发红。
纪枫光洁的小臂上赫然浮现出几道青筋,肌肉展露出修长的轮廓,像是雨后暴长的春笋。
连带着衣襟一起,他将叶烛整个人从地上缓缓提起。
他的样子比先前更加暴怒,一双桃花眼睛布满鲜红的血丝,难以置信地看着叶烛,隐隐约约的,眼角竟泛起一丝泪光。
为何是你?为何真的是你?纪枫恍惚地想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虽说他本就有所预感,既然叶烛已经承认了搅黄拜师典礼的事,也确实做出了谋害自己的举动,那他何尝不会针对整个骊山派下手?
在这当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家的师父、骊山派的掌门。
可是阿烛……阿烛怎么能干这种事?他难道忘了自己是被师父收留的弃婴吗?若是没有师父把他从山底下捡回来,他早就死在十七年前那场大雪里了……
“难道就因为师父让你住到后山,让你心生怨恨了?”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颤抖的话。
叶烛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番举动,确实有点“过火”了。
被师兄“误会”是内鬼,“误会”自己被人利用,“误会”自己恨他,这都算不上什么。可被师兄“误会”自己想毒死师父,这有些太“丧尽天良”了。
他的心在一抽抽地发痛,他可以接受一些误解,但并不想被“误解”到如此地步。
倘若纪枫笃定自己是真心要害死掌门,那自己想要保护骊山派的本意,恐怕死后都难以被人谅解。
叶烛很想矢口否认,可那该死的面子堵着他的心口,叫他怎么也说不出否认的话。他的喉头蠕动着,竟硬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对。”
攥在胸口的手忽然间松开了,叶烛失控地往地上坠去。他的脚底着了地,脆弱无力的膝盖率先打了折,全然支撑不了沉重的身躯,叫他继续往下坠去。
他挣扎着想抓紧什么,胳膊徒劳地挣扎了下,手腕没能挣脱麻绳的束缚,只是被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的尾椎狠狠敲在地板上,疼得他浑身肌肉收紧,接着失去控制地后仰过去。他努力拧着腰板,终于侧倒在地上,样子不算太过狼狈。
还没等他回过神,胸口便又挨了一脚,他整个人往后滑去,后背重重撞在墙壁,震得他五脏六腑一阵鼓动,都仿佛错了位。
“混账!师父好心收留你,虽然令你住在后山,但每日都叫弟子照顾你!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了,还做出如此狼心狗肺之事!”
纪枫气得双眼通红,对着蜷缩在墙角的人继续呵斥。
“你这样做,岂不是叫师父寒心?当年若没有师父好心收留,你早就死了!”
叶烛默默点着头,他何尝不知道师父收留自己的一片善心,只不过此时此刻……
也罢,能救下骊山派的大家就好。
他用力咽下喉头泛起的酸水,胸口的痛还未消失。整整一日没有进食和饮水,他的喉咙像在冒火,视线有些模糊,像是雾里看花,眼前的景象正一点点融化,连师兄的样子也是,渐渐和昏黑的房间融为一体。
“师兄……”他含糊地说出两字。
“我现在不想见你!”
耳边传来纪枫冰冷的话语,紧随其后的是暗室大门关上的“吱呀”声。
纪枫缓步走回卧室,夜色已深,微弱的月光散落进屋内,照得地板一片惨白,正如他冰冷到发苦的心。
“后山那个小白眼狼,今日又发脾气了。”
“咱们天天照顾他,真是吃力不讨好。”
“你有没有见过他看人的眼神,恶鬼似的,简直要把人生吞活剥。”
他从前不怎么信这些话,只当是叶烛一人待着烦闷,心情不好,才总会无意之中恶语伤人。
现在想来,他当真是个天生的恶种。
就这样把他关在暗室里也行,也算给师弟师妹们省了件麻烦事。
纪枫搬来一个衣柜,严严实实挡在密室暗门前,又取来一段铁索,将柜子锁死在暗门前。
虽说他也知道,叶烛不可能靠自己走出那个密室,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要杜绝一切令他逃跑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纪枫的内心总算舒坦了些。他走到床边,正欲宽衣解带,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三师弟的声音:
“大师兄,你嘱咐我去查的事,有线索了。有人看到四师兄在师父屋前晃悠,就在昨日,应当是他给师父下的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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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真凶
三月初三,梁枢走进了一间其貌不扬的酒馆。
酒馆很旧,黄土砌成的墙面坑坑洼洼,像是雨打烂的泥地,只有一左一右两扇小窗,窗下密密麻麻坐满了人,男女都有。
他们坐满了酒馆里的每一张板凳,桌上没有放酒,看他们样子,也不像是喝过酒。
梁枢走进屋里,这些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一个蓄着牛角须的男子率先迎上前,他约莫四十出头,两鬓有些斑白。
他的眼睛很年轻,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梁枢:“梁小兄弟,关于进攻骊山一事,准备如何了?”
梁枢叹了口气,说道:“恐怕要让穆盟主失望了,我藏在屋里的毒,不知何时被纪枫收走了。还有下给掌门的毒,也被他给发现了。”
此话一出,酒馆之内众人哗然。
“大家莫要慌张。”穆盟主道,“下毒只是暂且失败,但距离咱们进攻骊山还有十三天。这十三天中,还有放倒纪枫的机会。”
“穆盟主。”一女子起身,对穆盟主抱拳行礼。
她腰间的剑柄上系着根青蓝色的流苏,在她身后,又有数人跟她一齐站起,她们腰间的长剑上,都系着青蓝色流苏。
“既然梁兄弟也已失手,请恕蓝田一派退出对骊山派的围剿。”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一众弟子紧随她身后,一齐离开了这间破小的酒馆。
酒馆空了一片地,穆盟主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
有人率先做了出头鸟,剩下的人也按捺不住起来。
一穿着白衣的男子和另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不约而同地起身。他们尴尬地相视一笑,齐齐对穆盟主行礼。
退出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一个洪亮的声音粗暴地打断了他们。
“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儿,也学那蓝田派的娘们一样,打退堂鼓啊?”
说这话的是坐在穆盟主身后的一名青年。他赤着上身,额前绑着根汗巾,嘴里嚼着根麦草,一条腿伸长在地上,另一条腿架在板凳上。在这样拥挤的酒馆里,一人占据了一整条板凳。
带着斗笠的男子不理会他,继续道:“下毒一事已经失败,纪枫必然会提高警惕,他的本领在下见识过,只一人之力,剿灭整个罗山派不在话下。穆盟主,霍帮主,请恕罗山派也退出此事。”
说罢,他带起另一拨人往酒馆外走去,酒馆中又空出一片位置,只剩下六成的人。
穆盟主看向另一位抱拳的白衣男子,说道:“白归元,你该不会也要离我而去吧?”
白归元惭愧地笑了下,说道:“在下不只是为了太白派着想,更为了汇聚在此的四大门派。梁兄弟已经失利,此时进攻骊山,风险太大,还请穆盟主从长计议。”
穆盟主长叹一口气,说道:“我何尝不知道此事风险巨大。但你们也知道,骊山派藏着那种东西。进攻一事,越是拖延,越对我们不利啊。”
“一群胆小如鼠的懦夫,他纪枫再强,也只是个人,能有什么可怕的?”赤膊男子收起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原地蹦跳了两下,腰间的长刀碰撞着,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穆盟主,咱们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沙哑的声音从酒馆的角落传来。那是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他靠墙而坐,整个人仿佛蜷缩在阴影里。
酒馆中一时无人回应,缩在阴影里的男子继续道:“无焰兄说得对,纪枫再强,也不过是个人,是人总归有弱点。再不济,咱们找几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上到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