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你要留下,留在宫中,在我回来之前稳住宫中局势,防止更多人因宫中无君而恐慌。”
听谢告禅这么说,谢念更慌乱了:“可是我……”
谁会信服他?他前二十年一直作为不受宠的皇子在生活,从未接触过政事相关的事务,即便有,也只是小时候太傅给谢告禅讲解时迷迷糊糊听过几句,别的就再也没有了。
“尚非玄会留下帮你处理朝中事务,你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问他。”
“若是还有处理不了的,就寄信给我。”
谢念心中还是隐约有些抗拒,他不明白这种抗拒来源于何处,只是垂着眼,半晌才想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太依赖谢告禅了。
以至于要独自面对时,他下意识就想要寻求谢告禅的帮助,如果谢告禅不在,就会想尽办法逃避。
谢念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将各种纷乱的思绪压了回去。
他已经及冠,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事事都依赖谢告禅。在这种危急存亡之时,他还是想要竭尽所能地帮助他皇兄。
“好。”
“但皇兄要答应我一件事。”
谢告禅看向他:“什么?”
谢念眼神执着,琥珀色的眸子一瞬不眨地盯着谢告禅的眼睛:“皇兄必须平安回来。”
谢告禅愣怔片刻。
“如果我哪天等到的是皇兄的噩耗,就立即跳进玉寒池陪葬。”
谢告禅眉头下意识皱起:“谢念。”
“皇兄,”谢念仍旧固执地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如果皇兄不在了,我还留在宫中做什么?不如早点下去和皇兄团聚。”
谢告禅眉头皱得更紧,脸色冷了下去:“难道我当初救你,就是为了让你某天再重新跳进玉寒池?”
他语气极其冷淡,谢念看着他的眼睛,条件反射似的瑟缩了下,可又不肯将刚才的话收回,于是避开谢告禅的眼神,不去看他。
“谢念。”谢告禅加重了语气。
谢念不回答。
谢告禅还要再说,殿外传来了熟悉的“叩叩”声。
“太子殿下,那些大臣都到了,正在政事殿等您。”
翁子实站在门外,毕恭毕敬道。
谢念立即从谢告禅身上下来,连忙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垂眼看着地砖道:“皇兄快去吧,我在这儿等。”
谢告禅定定看着他,半晌没动。
谢念心中愈发忐忑起来。
门外的翁子实一直没听见动静,疑惑起来,又敲了敲门:“太子殿下?您还在吗?”
谢告禅总算站起来,又毫无预兆地强硬拉住了谢念的手,带着他往外走:“一起去。”
谢念略微挣扎了下,没挣脱开,干脆放弃挣扎,任由谢告禅拉着他走。
两人一路无言,快走到政事殿的时候,谢念隐约看见了聚集起来了大臣们,一挣扎,从谢告禅的手心里挣脱出来。
谢告禅停下脚步,转头去看他。
谢念解释道:“政事殿人太多了。”
即便现在遮遮掩掩已经显得无济于事,他还是留有一丝私心,想要粉饰表面的平静,至少让谢告禅看起来还是那个霁月光风,人人敬仰的太子殿下。
谢告禅没说什么,走在了谢念前面。
政事殿内的血迹还未彻底清洗干净,浓郁的铁锈味儿直冲脑门,大臣们面上惊恐神色还未完全退去,闻着血腥味纷纷干呕起来。
待他们看清走来的是谢告禅后,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纷纷跪地高呼:“太子殿下!”
又看清谢告禅身后的谢念后,大臣们具是诡异的沉默下去,过了片刻后,才有人带头喊了句“五殿下”,喊得稀稀拉拉,不情不愿。
谢念还在发呆,根本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谢告禅扫了一眼,没让他们站起来。
“谢广玉的尸体在哪儿?”他收回目光,朝着翁子实道。
“回殿下,三殿下的尸首尚未安置好,还在殿外安放着。”
谢告禅闻言走了出去,谢念跟在他后面,身后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起来跟上,还是接着跪下去。
殿外尸体横七竖八叠在一起,有的脸上还带着死前最后的惊恐表情,嘴巴大大张开,眼睛瞪得极大,死不瞑目。
谢广玉的表情和他们一样。
他仰倒在殿前的石阶上,明黄的朝服上沾满了深红的血迹和灰尘,喉咙被利箭贯穿,手还死死捂在脖子上,血自他的指缝中溢出,流淌在地面上,血泊已经干涸,散发出浓郁的铁锈气息。
谢广玉平日脸上总挂着恒定不变的笑意,死前最后定格的表情却充满惊惧,下三白的眼睛瞳孔完全露出,目光冲着天空,带着极为怨毒的意味。
谢念只是看了一眼,便深深刻进了脑海里。
谢告禅垂眼看了有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什么心情?”他忽然问道。
谢念袖袍下的手微微攥紧:“……不知道。”
他本以为自己对谢广玉的死会毫无感触。
然而尸体真真切切呈现在他眼前时,他又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二十余载,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认识的人死亡。
谢告禅看向他:“再把你要陪葬的话说一遍。”
谢念愣了下:“我……”
“现在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了吗?”谢告禅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他听清。
谢念垂下眼,盯着面前血迹斑驳的地砖,说不出口了。
“我三日后便动身,届时你留在宫中处理朝务,知道了吗?”
谢念没抬头:“……嗯。”
谢告禅又注视了他良久,半晌开口道:“念念。”
话音落下,谢念总算抬头,有些怔怔地望向谢告禅:“嗯?”
谢告禅低声道:“替皇兄做个护身符吧。”
第80章
这三日里宫中风平浪静到了异常的地步, 没有雪花般的折子,没有频繁前来商讨国事的大臣,谢告禅定时定点上完朝后,剩余时间都和谢念待在一起。
谢念身体本就差得要命, 在牢狱里那几日除了身体上的灾殃外, 更多的是心绪受损, 好不容易养回来的那点俱然在牢狱里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只能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调理。
但这次谢告禅不会陪在他身边了。
谢念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像往常那样和谢告禅一同用膳,闲聊,在金色午后借着光线专注地做护身符,在无人问津处安静接吻。
两人相当默契, 谁都没有主动提起三日后的事情。
直到动身出征的那天,谢念才显得黏人, 跟着谢告禅转来转去,看着侍女太监替谢告禅穿好衣裳, 看着谢告禅用膳,自己却不动筷。
谢告禅只好放下筷箸:“怎么了?”
谢念轻轻摇头:“没事。”
谢告禅看着他:“……过来。”
于是谢念便乖乖过去,坐到了谢告禅腿上。
谢告禅轻声道:“不想我走?”
谢念还是摇头, 半缩在谢告禅怀里,低着头不说话。
就算说不想让谢告禅走, 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熟悉的雪松冷香萦绕在身侧,带着某种安定意味,将谢念心中始终无法挥去的惶恐不安压下些许。
他闭着眼, 极其轻微地长长吐了口气。
不会有事的。
不是说了吗?他皇兄在边疆七载,没人从他手中赢得过一场胜仗,即便是如此的境地之下, 人们仍然相信他能够将敌国打退,就像从前那样。
可是……
谢念开始不受控制地啃咬指尖,指尖传来的微微刺麻感并未缓解这种焦躁情绪,反而愈演愈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溺毙在其中。
即便他皇兄再厉害,也是凡胎□□,战场上的弓箭又不长眼,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了。
谢告禅目光落在谢念身上,半晌突然伸出手,握住了谢念已经啃咬发红的手指。
谢念一怔,抬眼看向谢告禅。
谢告禅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谢念的手摁了回去,轻轻捧起他的脸:“当真?”
谢念看着谢告禅,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将种种顾虑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他垂下眼,低声道:“……只是在想皇兄什么时候回来。”
谢告禅心里某处像是被人揪了下似的,他手指滑进谢念指缝当中,稳稳当当十指相扣在一起,而后开始断断续续亲吻谢念单薄的眼尾,鼻尖,一直到唇角,听见谢念短促而轻微的呼吸声在耳边回绕,手上力道更大。
谢念被亲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略微偏头想要换口气,又被谢告禅捏着下巴重新转回来,接了个绵长而柔软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