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只是顺着皇兄的话设想了下。”
谢告禅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直至谢念感觉有点呼吸不上来了,才淡淡收回目光。
“进。”
翁子实立即推开门,朝着谢告禅急匆匆一行礼:“殿下!大皇子他割腕了!”
消息一经抛出立刻像是平底惊雷那般炸响,谢念不禁瞪大了眼睛:“怎么会……”
谢天驰不是一直筹谋着要造反吗?为什么会突然割腕?
谢告禅当机立断:“备车!”
——
大理寺内。
林安平本来在家里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翁子实连人带药匣子拎到了大理寺,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到底什么事儿……”
“大皇子要自戕,”翁子实语速极快,“旁人殿下不放心,需要你给大皇子紧急处理一下。”
林安平被吓得一激灵,哪儿还有什么困意,赶紧跟着翁子实走进了正对的大殿里。
刚进去,就看见谢念和谢告禅已经坐在了殿内。
林安平连行礼都顾不上了,眼神匆匆扫了一圈,这才看见旁边面色惨白如纸的谢天驰。
手腕上的伤被谢告禅简易包扎了一圈,鲜红的血还在源源不断渗出,乍一眼看过去,显得分外恐怖。
“别让他死了。”谢告禅言简意赅。
“是。”林安平擦了擦脸上的汗,三两步上前,解开布条,开始替谢天驰处理伤口。
创口边缘粗糙,像是拿什么钝器切割的,血肉一股脑翻涌上来,手筋断了一半,隐约可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林安平倒吸一口凉气:这么重的伤,得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下得去手?
再一看谢天驰,整张脸连个有血色的地方都找不见,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好在还算平缓,没什么生命危险。
他动作快,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便重新包扎好,起身朝着谢念谢告禅二人行礼:“太子殿下,五殿下。”
他眼尖,瞧见谢念神色有点恍惚,大抵还没从谢天驰割腕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却和谢告禅之间隔着一段不远不近,带着些许微妙的距离。
难道是和谢告禅吵架了?林安平在心中推测。
还没等林安平想清楚,谢告禅略一摆手,翁子实立即会意,挡在林安平面前:“林太医先和我走吧,接下来的话题不是你我该听的。”
林安平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噢噢”两声,跟着翁子实走了。
合上门后,殿内只剩下谢天驰,谢念,谢告禅三人。
谢告禅没有迂回,单刀直入道:“你有什么目的,说吧。”
谢念顺着谢告禅的目光看向谢天驰,忽然发现谢天驰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仍旧虚弱得要命,只是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让我走。”
谢告禅盯着他,指关节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理由。”
谢天驰:“今天是皇叔祭日。”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突兀又不自然的行为在此刻有了答案,谢念看着谢天驰,心中一时间不知是何滋味。
雨还在接连不断的下,银月被云雾遮挡,夜色沉沉,只能听到沉闷的雨声。
谢告禅看了他一会儿:“多久?”
谢天驰语速飞快:“一刻钟。我知道皇叔的墓在哪儿,带我去,不会耽误你们多长时间。”
谢告禅站起身,谢念下意识要跟着站起,却被谢告禅敏锐察觉到:“你留在这儿,别乱跑。”
“可我也想去……皇兄。”谢念对上谢告禅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消失时,又低低补上了皇兄二字。
谢告禅有些头疼似的,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什么也没说,脱下大氅,系到谢念身上,直至将谢念裹成个大粽子,只能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后才停手。
“走不动了就和我说,别勉强。”
谢念身上暖乎乎的,周遭都环绕着熟悉而好闻的气息,这让他感到安心。
他有些艰难地点点头:“好。”
——
谢天驰所说皇叔的墓不算近,翁子实叫了辆马车,带着几人前往城郊。
车轮在夜幕里辘辘而行,激起的水花飘在半空中一瞬,而后很快又落回了水洼当中。
谢天驰坐在两人对面,脸色还是惨白的,神情却显得相当平和,在摇摇晃晃的马车厢中,像是在等待什么到来。
他下手确实相当狠,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如果谢念谢告禅赶来的再慢一点,说不定就等不到了。
谢念对谢天驰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只是直至今日,他才发现对面之人对皇叔的感情似乎也不是作假。
不然有一万种办法,一万种理由,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狠厉决绝的方式?
一个时辰的路程,翁子实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城郊。
马车刚一停下,谢天驰就掀开帘子下了车,翁子实紧紧跟在他身后,防止人一不留神跑了。
谢告禅下车,撑开伞,回头看向谢念,伸出手:“下来。”
宽大手掌就在眼前,谢念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将手搭了上去。
谢告禅手心滚烫,将源源不断的温度传到手脚冰凉的谢念身上。
谢告禅微一用力,将人拉到了伞下。
伞面不算宽,将将能容下两人在其中,需要两人紧紧挨着,才不会被雨淋湿。
谢念身上被裹得极厚,不可避免地会碰到谢告禅,他几次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但伞实在太小,很快又会撞到谢告禅肩膀。
谢念有点窘。他又往左走了走,这次干脆被谢告禅一把拉了回来。
谢告禅一手打伞,一手搂住谢念,目不斜视:“快到了。”
他神情太过坦然,以至于谢念感觉自己做什么反应都会显得太夸张。
谢念抿抿唇,将大氅解开,略微踮起脚,将另一半大氅披到了谢告禅身上:“皇兄不冷吗?”
降沉香混合着泥土的草腥气涌了上来,谢告禅步伐几不可察地一顿,而后很快恢复如常。
“现在不冷。”
谢念松了口气:“那就好。”
之后的路上没人再说话。大抵半柱香的时间后,谢天驰的背影映入谢念眼帘。
谢天驰跪在泥地里,翁子实站在一旁,两人的空隙中有座墓碑竖立,是大理石做的,在雨夜中反射出湿滑的流光。
走近后,谢念才看清墓碑上居然空无一字。
谢天驰毫无预兆地开口:“我自觉不配为他立碑,更无资格评判他生前种种,所以墓碑上什么都没刻。”
“等到谢望谢希长大,这件事便交给他们来做。”
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别人,目光仍旧停留在光滑墓碑上,连一眼都不愿意移开。
谢天驰语气平静,没有流露出一丝悲痛亦或者是哀伤,只是看着墓碑,眼神不明。
对他皇叔倒是一往情深……
谢念心中想到。
皇室中人大抵都照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即便现在谢天驰形销骨立,面黄肌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略微上扬而锋利的眼尾仍旧和谢告禅如出一辙。
谢念盯着谢天驰半晌,忽然从谢天驰眼神中看出一丝熟悉。
他在哪里见过……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几日里混沌的,一团乱麻的思绪在连绵不断的雨夜中蓦然找到一个出口,电光石火间,谢念想起了什么。
他猛地转头,骤然与谢告禅四目相对。
谢告禅单手撑伞,伞面朝着谢念的方向倾斜——
他看向谢念的眼神一如往常,半边肩膀早已被雨淋湿。
第56章
仔细想想,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
身世复杂,脾气不好,刚见面的时候还咬了谢告禅一口……
一旦跳出当时的情景,就会发现谢告禅所指种种实在是太明显了, 几乎到了明示的地步。自己居然没发现。
再者说, 哪有人会亲自己弟弟的手……呢?
谢念想着想着, 忽而对自己的结论有点不确定起来。
他伸出手, 盯了右手指尖好一会儿, 依然没能从上面看出个什么花来。
好像和平常也没什么不同,就像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就算他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也不算特别出格的事情。
如果只是这一点,他小时候和谢告禅还要更亲密些。落水高烧那几日都是谢告禅替他擦身, 换里衣,也从未表现过嫌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