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谢告禅特意加重了“大婚”二字,谢念抖了抖,那点理不直气也壮的委屈像是微弱的火苗,“唰”地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彻底熄灭了。
……算了,算账就算账吧,反正也是他理亏。
“……损失的人力物力,算你做五年年谋士,过分么?”
五年!?
谢念微微张大了嘴,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
“还有将谢天驰引狼入室一事,算你两年,过分么?”
“以及今晚上药没上完,多算你三日,过分么?”
“共计两千五百五十八天,你觉得如何?”
两千……两千多少来着?
谢念被突然降临的天文数字砸得头晕眼花,一时间说不出来话了。
谢告禅语气淡淡:“之后若还有别的差错,就在这个数字上继续加。”
继续加。
往后的人生仿佛一瞬间看到了头,在头昏脑涨间,谢念勉强调动起为数不多的神智,开口问道:“那做什么能减几天?”
谢告禅眉峰一挑:“什么?”
谢念:“。”
好像也不太对。他一开始提出要做谋士,不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留在谢告禅身边么?
想清楚后,谢念立即摇了摇头:“不,当我没说。”
谢告禅看了他一眼,而后起身,准备朝外走:“今晚待在这里,明日随我去个地方。”
谢念下意识开口:“殿下不在这里休息吗?”
谢告禅头也未回:“你见过主上和谋士睡一张床?”
谢念:“……”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还没等他想明白,那边谢告禅便已经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将木门落锁,直到传来“咔哒”一声,谢念才回过神来。
全新的身份和仍被禁足的体验微妙般错位,谢念目光落在还在轻轻摇曳的烛火上,心情逐渐复杂起来。
即使过程出乎意料,波折不断,但他好像还是达到了一开始的目的,终于摆脱了多年被束缚在皇宫的皇子身份。
但同时也脱离了谢告禅的皇弟这一身份。
从此往后,只能作为谋士站在谢告禅身旁。
这意味着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黏着谢告禅,不能像以往那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用担心谢告禅会从此不理他。
联系变得疏远而脆弱,仿佛一层薄纸,轻易便会被戳破。
两千五百五十八天,如果有一天谢告禅厌烦了他,那这个数字还作数么?
他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熟悉的,丝丝缕缕的恐慌,焦虑使他下意识开始咬指尖,连指腹上布满牙印都没发觉。
该怎么办?
怎么做能够一直留在谢告禅身边?
除了做谋士,还有没有别的方法能让他堂堂正正留下去?
指尖刺痛发麻,满头思绪缠在一起,他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谢念在忧虑中入眠。
他睡得不稳不深,做了冗长而光怪陆离的梦。
一会儿梦到自己落了水,这次没人来救他,水草不知不觉缠上他的脚踝,他越想挣扎,反而被缠得越紧,最后氧气耗尽而死;一会儿梦到形销骨立的惠妃对他说他不是皇室中人,他惊慌间跑出去,却正好碰到了站在门外的谢告禅,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最后场景一变,眼前红烛软帐,掀起盖头的人成了苏文清,还笑着对他说大皇子正在外面等……
谢念吓出一身冷汗,想要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眼,他着急得要命,手指无力地抓着被褥,想要出声,却只能发出嘶嘶的气音。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不受控制的恐惧感才渐渐消失,谢念竭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床边的谢告禅。
手掌撑在床榻边,正垂眼看向他。
他还没从混乱的梦境回过神来,甚至分不清面前的到底是现实还是尚未结束的梦。
他怔怔地望着谢告禅:“皇兄……”
与平常冷泉般的声线不同,谢念声音有点哑。
他动了动手指,很快被谢告禅抓住。
细长手指上的牙印还没消,谢告禅垂眼看着,指腹轻缓摩挲,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又像是刻意为之。
触感太轻,却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意味渐渐深入骨髓。谢念下意识想缩回手,却又在半途中被谢告禅握得更紧。
梦境中的惶然尚未散去,现实的温度却已将他死死锁住。
“我做了个噩梦……”
“嗯。”谢告禅收回目光,略微低下头,嘴唇像是无意间掠过那一圈浅白的痕迹。
他语气温柔而怜惜。
“我知道。”
“皇兄在。”
第42章
彻底清醒后, 谢念盯着眼前的横梁发呆。
半刻钟前发生的事情像蒙了层水雾,将本该清晰的五感隔绝在外,看不分明,也无法触摸。
他动了动手指, 羽毛般的触感残留着些许温度, 将本就混沌的思绪变得更加茫然。
是梦?还是现实?
他不知道。
木门依旧紧闭, 就好像没人来过。
那刚才是梦吗?
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梦里的谢告禅卸下了平日里冷硬的盔甲, 嗓音更悦耳, 神情更温柔,眼底情绪不明,但谢念总觉得自己离得不远了。也许再过不久,他就能明白那种情绪是何含义。
谢念伸出手。刺目日光透过窗棂洒下, 指尖在逆光下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浅白的牙印还未消失, 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叩叩叩——
“谢念?该起床了。”
话音刚落,门就从外侧被人推开。谢念猛地回神, 慌乱间拢好衣领,恰好和从门外进来的谢告禅对上视线。
谢告禅今日穿着相当低调。
大抵是为了不引起外人注意,藏青交领长袍上没有多余的花纹, 宽阔挺拔的脊背随着衣料向下收束,勾勒出窄而劲瘦有力的腰身, 长腿一路向下,踩了双玄色长靴,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穿着, 却硬生生穿出了一种和别人截然不同的气质来。
他垂眼看着谢念,没有要挪开目光的意思。
谢念下意识错开视线,口中模模糊糊应着:“嗯……皇……太子殿下早。我马上好。”
他一面说着, 一面起身下床,还抽空悄悄抬眼看了下谢告禅的表情。
平淡,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起伏。
难道真的是他做的梦?
谢念心中愈发困惑,只是没将这种困惑表现出来。他像平常一样洗漱,穿衣,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换上,和谢告禅一起出门。
翁子实在前面驾车,他和谢告禅坐在车厢内,谁都没有说话。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开来,谢念眼观鼻,鼻观心,一时间不知怎么做才好。
过了半晌,他才挑起话头:“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谢告禅看了他一眼:“你的族亲。”
谢念愣了下,不说话了。
沉默一直延续到了马车停下才得以结束,翁子实左右看了一圈,确认周遭没人后,替两人掀开了帘子:“太子殿下,五殿下,这边请。”
宅院很小,只有普通宅邸一半大,显得逼仄狭窄,木门只能打开一侧,需得人侧着身子才能进去。
周围更是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相邻的宅院不是倒塌,就是蒙了厚厚一层灰,久无人踏足的样子。
谢念收回目光,跟着谢告禅的步伐踏入宅院中。
宅院内的景象比外面还要凄惨,院子无人打扫,尘土沙砾遍布,林安平正焦头烂额地哄着面前半大的孩童,试图让他把汤药喝了。
“就当是我求你了,今天早点把药喝了,我就早些带你去玩,不好吗?”
“你哪天说到做到了,天天都说要带我出去,这都七日了,我连门槛都没踏出去过!”
“……你也没好好喝药啊!”
崩溃之际,林安平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转头看清几人后,眼睛一亮:“五殿下!太子殿下,翁大人,你们来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的药碗塞到翁子实手里:“来来来,替我一会儿,我先将这几日的情况汇报给太子殿下。”
翁子实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汤药,而后深吸一口气,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走向那个眼神警惕的小孩。
林安平总算松了口气。
他朝着谢告禅汇报道:“我已经替这两个孩子把过脉,那个女孩儿没什么问题,能吃能喝能睡,昨日太累,现下还在屋子里歇息。”
“就是这小子……”林安平头疼起来,“身有旧疾不说,前几日还偷跑出去淋了雨,染上风寒,摁住灌了四五日药才逐渐好转,今天一有力气,就怎么也不肯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