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早春时节的雪相当少见,比寒冬的雪更加坚硬,连形状各异的冰花都更加明显。
谢告禅半边眉骨隐没在阴影之下,勾勒出立体又清晰的五官,霜雪显得他瞳孔更加漆黑,仿佛深不见底。
谢念一时间没能回神。
谢告禅收回目光,在门口脱下大氅,防止寒气沾染到厢房内。
“皇……皇兄。”谢念张了张嘴,忽然卡了壳。
“嗯。”谢告禅语气不咸不淡,抬头看了他一眼,“还不休息?”
“……”谢念一下子连手和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编出一个相当拙劣的理由:“木雕还没刻完。”
没扔完的木块被他整齐摆在桌案上,刻刀也放在了旁边。
“……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喜欢的?”谢告禅忽然没头没尾,说了这么一句。
别的?
谢念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谢告禅看了他片刻,将手中的小匣子打开,放到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谢念骤然间思绪回笼。
“昨天本该是你的及冠礼。”谢告禅走进他。
谢念神色微怔,心中莫名升起一点紧张。
谢告禅停下脚步,垂眼看向谢念。
“……就算略去别的礼数,有些东西也不该省略。”
谢告禅手中不知何时藏了块玉佩,他伸手,一丝不苟将玉佩系在谢念腰间。
玉佩温润透亮,上面还刻着两个字。
“思远。”
做完这一切后,谢告禅重新看向谢念。
“谢思远。”
他又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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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营养液一千的时候有一更,以此类推[饭饭]
感谢大家对小告同学和小念同学的喜欢,鞠躬。
第36章
轰隆——
早春雷雨多发, 不过片刻,外面便下起了瓢泼大雨,“刷啦”一声冲洗着地面的泥土,雷声隐隐作响, 木窗未关紧, 雨丝斜斜地闯入厢房内, 还带着泥土特有的草腥气。
闪电将夜幕照亮的瞬间, 谢念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脸庞苍白到了几乎透明的地步, 墨色碎发黏连在两侧,蝴蝶骨凸起,像是一把刀,即将要刺透单薄罗衫。
明明站在原地, 却给人一种马上会被寒风吹倒的错觉。
“我……呃……”谢念忽然痛苦地皱起眉头,捂住胸口大口呼吸起来, 嘴唇都在不自觉哆嗦,如同被扔上岸濒临死亡的鱼。
谢告禅脸色一下子变了, 冲到谢念面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谢念?谢念!”
谢念死死拽住谢告禅手臂,整个人都在极大幅度地发颤,如果不是谢告禅扶着, 可能已经瘫软在地。
“皇,皇兄——”发出每个音节时都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脖子, 谢念只能发出短促又急切的气鸣音,眼尾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谢告禅当机立断,一脚踹向还在不断送进寒风的木窗!
当啷!
木窗死死合上, 隔绝了外界冷冽刺骨的空气,他没有片刻犹豫,从桌上捞起药瓶, 拔开瓶塞,倒出药丸,将药丸送到谢念嘴边:“念念,张嘴……”
药丸有拇指食指圈起来那么大,谢念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侧过脸,一边颤抖一边摇头:“我不……”
怀中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回响,谢告禅死死捞住怀中谢念,干脆将药丸咬成两半。
一半在他口中迅速融化,弥漫出酸苦气息,另一半放到谢念唇边,不过片刻时间,谢念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眼前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黑,只能感受到有什么停留在他唇角,恍惚间他张开口,将谢告禅的指尖连同药丸一起含进口中。
谢告禅指尖一僵。
温热口腔的触感不过瞬间便消失,谢念脖颈后仰,拉开了一点距离,随后相当艰难地将药丸吞下,喉结滚动间,药丸顺着落了下去。
谢告禅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后,用空闲的那只手轻轻拍向谢念的脊背。
口中的酸苦气息还在不断蔓延,谢告禅却无察无觉,只是一瞬不眨地看着面前之人,语气放轻:“念念……和皇兄说,有没有好些?”
谢念还在喘息,只是不像刚才那么剧烈,他脱力似的靠在谢告禅身上,指尖还无力地拽住谢告禅衣角:“皇兄……皇兄……”
他只是一遍遍重复着。
谢告禅将人抱到床上,久违耐心地一遍遍回答:“皇兄在。”
谢念无声啜泣起来。
他喉口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流音,几乎听不到,眼尾发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而落:“太子哥哥……”
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在他心口狠揪了下,谢告禅半坐在床榻边缘,伸手替谢念擦去眼角的泪:“嗯。我在。”
谢念反倒哭得更凶:“我以为刚才自己要死了……”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头顶时,谢念真真切切感到了害怕。他甚至感觉有什么正在逐渐脱离他的身体,在即将要飘出去的那一刻,被半颗药丸重新送了回来。
“不会。”谢告禅长叹一声,一点点擦掉谢念的泪水,“有皇兄在,你怕什么?”
谢念抽了抽鼻子,刚要回答,脑海中电光石火,突然想起了什么。
半颗药丸。
……剩下半颗在哪里?
谢念:“……”
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是好事。
他一下子从刚才被死亡笼罩的恐惧情绪中抽离出来,有点尴尬地坐在床榻上,眼睛半垂,不说话了。
谢告禅盯着面前眼睫被打湿的谢念,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奈:“又怎么了?”
“……没怎么,”谢念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感觉有点丢脸。”
谢告禅定定注视谢念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却清清楚楚传到耳朵里。谢念脸上臊得慌,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谢告禅,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墙壁,试图转移话题。
“皇兄今日怎么回来了?”
见谢念已经逐渐恢复平静,谢告禅站起身,重新走到屏风后:“有事要处理。”
谢念耳朵一动,听见谢告禅的声音越来越远。
于是他转过身,发现谢告禅已经躺在屏风后的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窗外的雷雨声渐渐平息下去,谢念目光落在谢告禅身上,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白天尚非玄对他说的那句话。
“那人心里必定有鬼。”
“尚存良知,没有踏过雷池……”
“选择很多……全看自身……”
谢念忽然开口:“皇兄。”
“嗯?”谢告禅睁眼,和谢念对上视线。
“我不敢一个人睡。”谢念看着他,长睫微湿,显得雾蒙蒙的。
谢告禅沉默了下。
“皇兄能不能和我一起?”
他声音里丝毫没有别扭,含羞,亦或者是别的意味,显得相当坦荡。
谢念定定注视着谢告禅,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如果同一个问题问两次,会不会有不同的答案?
在种种已经列好的可能性中,谢告禅是否处于这些可能之外?
他想要知道答案。
厢房内安静了许久。随着时间一点点被拉长,谢念心里忽然没了底,他有些慌乱地找补起来:“皇兄先歇息吧,我……”
没等他说完,谢告禅率先起身,走向他的位置。
不知为何,谢念比刚才更慌张了些,他呼吸停止片刻,总觉得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起来。
谢告禅走到床榻跟前,微微俯下身,拉近和谢念之间的距离。
距离太近,熟悉的雪松冷冽气息再次将他笼罩。
“睡不着?”
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谢念却莫名紧张起来,张了张嘴,不知将刚才开口询问的勇气扔到哪儿去了,半晌只点了点头。
谢告禅拉过旁边的被褥,将边缘向下折了两次。他做这事儿显得很熟练,修长手指分外显眼,谢念一眨不眨地看着,心想自己以前怎么从未注意过。
将被褥折短一点后,谢告禅便把被褥拉到了谢念身前,拉到胸口以下的位置,防止谢念半夜因为喘不上气而偷偷踹掉被褥。
随后他掖好被角,确保连一点寒风都钻不进去后,才起身,拉开和谢念之间的距离。
被褥上沾染了谢告禅身上的熏香,有助眠安神的作用。
谢念立即便有些困了。
谢告禅没躺下,也没离开,只是坐在床边,垂眼看向谢念:“等你睡着我再走。”
原来还有第四条路。
谢念心中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只好先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
他本来只是想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