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孙嫣然默默退出,留谢凡一人写奏折,奏请回乡丁忧守制。
  明朝规定,凡父母去世,官员要辞官解职,返回原籍守孝三年,称为丁忧或守制。
  按照礼法,子女为父母服最重斩衰之丧。但谢凡父亲早逝,谢凡身为谢老秀才独孙,便是所谓承重孙,需要主持操办祖父丧事。
  所以承重孙为祖父也是服最重斩衰之丧,需要守孝三年。
  谢凡慢慢写完,眼中却忽然落下一滴泪来。眼泪将字迹晕开,很快又有更多字迹被晕开。
  前一份是用不上了,谢凡只好又写了一次。
  次日谢凡奏请辞官,回乡守孝。
  天子果然参照前例,夺情挽留。可出人意料,谢凡坚持辞官,之后又再三奏请回乡丁忧
  前两次辞官,皇帝都留中不发。直到第三次,皇上也忍不住称赞谢凡纯孝,真心不恋权位,终于首肯,并赐。
  将苏州胡同宅子托付张牙人典出去之后,谢凡便带着全家,扶灵回到老家溧水。
  谢老秀才寿终正寝,乃是喜丧,又因谢凡身份,身后之事实在风光。
  不光是连宗的谢家族人、亲戚陆家、张家,应天府大小官员都亲自登门吊唁。外地的山东于家,往年被谢凡取中的门生,北京城中和全国各地都有官员送上奠仪。
  溧水县官府又寻了一处风水极佳的阴宅,将谢老秀才遗体妥善安葬。
  谢老秀才入土为安,陆氏就着时鲜素菜吃了满满一碗饭,并几样果子。
  饭后便拉着孙儿和孙儿媳妇,郑重其事道了一番感谢。又将自家多年体己、老家房契地契,都亲手交给了孙嫣然。
  当晚陆氏便在睡梦中随丈夫去了。
  谢家又接着办了一场喜丧,合家老小,前前后后忙碌了几月。终于将陆氏与谢老秀才合葬。
  其实近几年来,谢老秀才年老昏聩,早已不是家中顶梁柱,谢凡的启蒙严师,也不是喜欢研究学问的迂腐秀才,甚至很难和家人谈天说笑。
  陆氏出身乡下地主之家,大字不识几个,对于八股文章两眼一抹黑,朝廷大事更是一窍不通。后来年纪上来,管家也精力不济,早丢给了孙儿媳妇。
  谢凡忙于公事,同祖父祖母平日里相见,也多是问安,说些饮食、睡眠等寻常琐事。
  祖父祖母垂垂老矣,糊涂昏聩,可在谢凡心中,祖父祖母也如山岳河流一般。哪怕山岳河流沉默无言,但是其存在本就是意义。
  这一番忙碌之后,谢凡身心疲惫,又因为守孝,只在家中闭门谢客。
  谢凡回想此生:
  前二十载科举,只是一个“勤”字,后二十载为官,只是一个“慎”字。
  日月蹉跎,而无自由,此后余生,从心而为。
  守孝二十七月期满,谢凡上报吏部,因为染疾体弱,无法起复。
  之后谢凡赋闲在家,着书立说,分门别类:农学、水利、物理、化学。又制造出种种新奇事物,所谓不锈钢、青霉素。
  之后谢家长子谢春考中二甲进士。出任巡按御史,因刚正不阿,曾被罢官,不过最后官至刑部尚书。因屡破奇案,有“青天”之名。
  次子谢阳则改姓为孙,继承孙家宗祠,为孙大人夫妻养老送终。此后移居岭南,多次出海贸易,孙家成为岭南一方大族。
  小女儿谢苹,她终身未婚,育有一女。继承父亲衣钵,协助工部造出蒸汽机和滑膛枪炮。
  嘉历皇帝以秘密立储之法,立四皇子为帝。明军借枪炮之利,大败北方劲敌,朝廷得以在辽东与西北设立布政使司衙门。
  国强民富,盛世太平。
  正文完,于公元2023年国庆。
  ★ 番外 退休首辅也很烦
  谢凡觉得很烦。
  连日里,大事小事,一件连着一件,实在让他心烦意乱。
  先是小儿子要改为母姓,又是小闺女未婚怀了孕。
  若是寻常父母,得知如此大事,免不了以头抢地,或是痛哭哀嚎。
  孙嫣然便是如此。
  万幸她已经以头抢地,并且痛哭哀嚎过了。
  此时,她一双眼通红,高高肿起,好似桃子一般。
  她坐在谢凡对面圆凳上,因为嗓子已经又痛又哑,说不出话来,只好默默无言。
  可是孙嫣然一双水灵灵大眼,还是隔着书桌,和书桌上几张信笺,一方砚台,定定望着丈夫。
  谢凡也默默无言,若有所思。
  只是除去儿女之事,他心中更有一桩天大烦忧:
  他一个学生,正篡夺着另一个学生,远渡重洋,攻打日本!
  “原来上班,应付皇帝,应付同僚,也就算了。
  怎么退休了,搬家了,还能找着我。”
  谢凡激流勇退,丁忧致仕,闭门在家已经好些年了。
  相比起做首辅那些年,他对退休生活实在满意。
  不需早起,不问政务,不忧圣心眷顾,不愁言官弹劾。
  哪怕先帝怀念谢凡“听话好用”,多次意欲起复,谢凡都谢恩辞拒。
  新帝登基之后,或是对谢凡当年照顾心存感谢,或是为天下表率,彰显皇家尊师重道,每逢年节,宫中都有赏赐。
  虽不甚贵重,但到底是御赐。
  于是谢凡居于溧水老家,还时不时有南京官员登门拜访。
  谢凡不堪其扰,索性千里迢迢搬家到岭南,山高皇帝远。
  岭南官员对于这位致仕首辅,新皇帝师,也有心狠狠巴结。
  但是到底不比南京同僚,投机钻营,油滑机变。或是同年同科,或是族人亲戚,总能寻到借口登门。
  身在岭南,谢凡推脱几次,便乐得清静。
  他终于回归本心,重读《天工开物》,做起快乐工程师。
  每日里只需看看家中良田,算算物理公式,捎带手改良些农具粮种。
  不过几年,谢家田地不光一年三熟,又利用新奇水车浇灌,省时省力。
  粮食亩产,遥遥领先。
  谢凡也不藏私。
  无论农具图纸,作物改良,但凡有人请教,都和盘托出。
  谢家被问得多了,甚至将之印刷成简易小册,成本价十文一册,公开售卖。
  又过几年,两广粮食产量节节攀升。
  官员政绩卓着,百姓丰衣足食,皆是喜笑颜开。
  于是谢凡又着手研究起微生物发酵来。
  正当他初窥门道之时,谢家连着收到好几封书信。让谢凡心绪不宁。
  先是谢凡多年忠仆,顾三郎来信报喜:
  他在于大人麾下斩首倭寇数十人,其中正有当年灭族仇人,终于大仇得报。
  又因着立下战功,荣升百户,已定下一门亲事,迎娶同袍之女。
  谢凡同顾三郎感情深厚,自己和福顺都有儿有女,顾三郎也终于成亲,实在欣慰。
  于是备下厚厚贺礼送往宁波。
  之后便是大儿子来信报喜:
  儿媳妇于氏前日已经顺利生下一女,家中三子二女皆是安康。还为长子聘请了西席先生启蒙。
  最后隐约说道,大舅哥在东南沿海,治军严明,抗倭有方。
  更要紧每年由海关税收为朝廷赚得大笔银子。深得圣心,不日便能再上层楼。
  谢凡为官多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知道君父最忌结党营私和功高盖主。
  于是在嘱咐长子在外做官,爱妻护子,家和万事兴之余。又格外叮嘱小心为官,免得落人口实,遭言官弹劾。
  谢凡刚刚落笔,便又收到学生于志仁来信,并一升东海珍珠。
  谢凡知道这位学生向来尊师重道,恪守礼仪。每逢年节总会写信问候,并附节礼。
  可此时非节非年,送上重礼,倒是奇怪。
  果然除去寻常问候,更说起于志仁曾上奏朝廷,请求出兵日本,扫平倭寇,永绝海患。
  只是如今内阁阁臣求稳,并未一力支持。
  而新皇虽然不曾答应,但也不曾回绝。回京述职之时,自己将再度面陈,求圣上首肯。
  因此来信,请老师相助。
  谢凡虽然致仕,岭南当地官方也定期将朝廷邸报送到谢家。
  于志仁上书平倭,朝廷不置可否一事,他早已知晓,正隐隐有些担心。
  前帝之时,因海贸所赚大笔银子都充作了西北军费,一满先帝平定西北之夙愿,所以龙心大悦。
  东南沿海自然是先帝“掌上明珠”。
  可飞鸟尽,良弓藏。
  若是于志仁上书之前询问谢凡,他定会极力劝阻。
  不过学生不问,他自然不说。
  可是如今学生问到眼前,甚至希望老师一道劝说天子。
  除去个人得失荣辱,更事关国事,谢凡一时踌躇不定,不知如何回复。
  谢凡本是理工宅男,并非历史爱好者。
  可多年处理政务,他深知边疆作战,对国家财力消耗巨大。
  一场大战,无论胜败,耗费银两多达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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