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只是对于谢凡来说,高大人担任馆师却是算不得十分幸运。
  谢凡会试中式,全赖会试舞弊一案。在常解元等十二人被革去功名之后,谢凡得以依次递补上前,位居南榜最末,侥幸中式进士。
  舞弊案中,涉案一班江南举子在锦衣卫诏狱中未曾不屈不挠,宁死不屈。反而一股脑全盘招认,供认不讳。倒是叫圣上与北直隶出身的高大人颇有些看不起江南出身文人士子。
  更加之,高大人乡试便阅过谢凡卷子,觉得谢凡文章实在稀松平常。虽然当时为了与副主考杨大人分庭抗礼,一意取中了谢凡。可是经此一事,高大人对于谢凡最初印象便是虽然孝心可嘉,锐意进取,但是学问稀松平常。
  后来谢凡拜访座师,态度诚恳老实。直言自己才疏学浅,毫无隐瞒回避。对此态度,高大人倒也有几分欣赏。但是对于谢凡的印象便成了:孝心可嘉,锐意进取,坦诚直言,可惜学问实在稀松平常。
  其余庶吉士授课老师也多为翰林院、詹事府、吏、礼二部高官。皆是饱学鸿儒,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其余十余位庶吉士,也多为年轻俊彦,才思敏捷,博闻强记。每日授课与谈笑之间皆是引经据典,教学相长。
  谢凡每日听讲,常有不甚明了之处。遇到实在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谢凡便带上吃食礼物,去求助孙大人。孙大人倒也和善,每每悉心教导,帮助谢凡渡过难关。
  只是谢凡不好意思每日都去求孙大人开小灶。实在遇到难题,才隔三岔五,前往孙家。靠着孙大人指点迷津,谢凡才将日常课业勉强应付过关。
  每日馆课便叫谢凡绞尽脑汁,首月阁试,谢凡果不其然名列末尾。
  正当谢凡见着阁试成绩唉声叹气,却偶然见自己居然只是第一十六名。
  谢凡有些震惊:“我居然不是最后一个?还有谁能比我成绩差?”
  于是四下打探一番,发现原来最后一人名叫王问之,乡贯云南,出身军籍,四川都司,成都左卫。
  因为会试录取是按照举子地域籍贯,划分了南北中三卷。历来南方举子学问最佳,往届庶吉士中多有南直隶出身人士。可是因着舞弊一案,本科庶吉士中,除谢凡以外,并无南直隶应天府和苏州府人士。
  十七位庶吉士多数为出身浙江、江西、湖广,又有几位北方庶吉士。却只有两位中卷学子,皆是出身四川成都。
  王问之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他远不如另一位四川庶吉士惹人注目。
  另外一位四川庶吉士名为刘放,生得剑眉星目,俊美潇洒,年仅廿四,殿试位列二甲第一名传胪。更要紧的是,刘放家父、祖皆在朝中为官。其父亲刘远和,此时正是官拜东阁大学士,专典诰敕。
  出身官宦世家,才华横溢,偏偏刘放从不恃才傲物。寻常授课,刘放往往大出风头,却待人谦虚和蔼。有人向他讨教学问,刘放都是耐下性子,一一解答。
  高大人对他也是格外看重。于是短短一月间,刘放便隐隐成为一众庶吉士之首。
  对此谢凡只能感叹:“刘放身为官三代,长得好看,又有才华,还十分努力。真是不服不行。”
  相比之下,同为四川庶吉士的王问之,则要黯淡许多。王问之,相貌也算得上端正,年过卅五,家境颇为富裕。
  自小王家便斥了巨资,为王问之延请名师启蒙教学。成年以后,王问之又四处求学,方才中举。乡试之后,王问之一共参加过三届会试,终于中式,名列二甲。
  以过往成就来看,王问之并不曾辜负全家期待与付出,甚至能称得上是全家的骄傲。
  只是可惜,在翰林院一众庶吉士中,王问之岁数又不年轻,出身又不显赫,才学也不突出。首次阁试,更十分不幸地取代了谢凡的位置,成为了吊车尾。
  注释:
  *出自明代曾鼎《文式》
  《文原》是文章理论着作,分上下篇。上篇推究文章的来源,论文的本体。“吾之所谓文者,天生之,地载之,圣人宣之。本建则其末治,体着则其用章。”下篇探求写作的方法,指出“为文必在养气”。剖析文章的利病,以“四瑕八冥九蠹”为文患。
  《唐宋八大家文钞》是明代文人集合唐代韩愈、柳宗元,宋代欧阳修、王安石、曾巩、苏洵、苏轼和苏辙八家古文,所编撰文集。
  左右春坊:是太子宫所属官署名,由小九卿之一的詹事统领。明代左、右春坊各有大学士一人(正五品),庶子一人(正五品),谕德一人(从五品),中允二人(正六品),赞善二人(从六品),司直郎二人(从六品,后不常设),清纪郎一人(从八品,不常设),司谏二人(从九品,不常设),名前各加左右。明、清以来春坊官实际仅为翰林官迁转之阶,与前不同。魏晋以来称太子宫为春坊,又称春宫。因此得名。
  第74章 补贴家用
  对于阁试名列末流一事,谢凡早有心理准备,只觉果然如此,不出所料。刚一得知自己成为庶吉士,须得在翰林院中受教三年。谢凡便料想以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十有八九会位居末流。
  谢凡见自己超过了王问之,小小侥幸惊喜之余,又有些担心。担心王问之会如同会试落第的吴良一般。因为自身得失荣辱,心态失衡,生出嫉妒怨恨,做些害人害己的事情。
  万幸通过暗中观察,谢凡发觉王问之举止如常,情绪稳定,心态良好。
  王家家境富裕,王问之选中庶吉士后,便在北京城内城买下一处宅院。携妻带子,合家定居北京城。虽然首次阁试王问之名列最末,但有家庭温暖,娇妻爱子,又兼之他曾四处游历求学,眼界开阔。所以王问之心态还是颇为豁达。
  此后多次馆试,谢凡与王问之两人,成绩都十分稳定。旁人或有起伏,他们两人却总是稳居倒数前三。不过两人都不甚介意,也时不时一同讨教文章有何处不足,以后如何改进。
  在众人谢凡之中年纪最轻,众人皆将他视为后进小兄弟。王问之与刘放同乡,两人也走得颇近。列位庶吉士都是青年才俊,或是自持身份,或是表面文章,倒也不曾轻视两人。
  谢凡每日皆是充实而忙碌,转眼便至十月。
  北京城中十月,天气已经渐渐寒冷起来。上至皇宫大内,下至黎民百姓,家家户户,屋中都须得烧炕取暖。所谓“京城百万之家,皆以石炭为薪”。
  谢凡、福顺、顾三郎三人去年自家乡来到北京,便被北方风霜与严寒给赏了个下马威。不光冻得每日缩手缩脚,不爱出门,谢凡更是双手生了冻疮。
  于是今年谢凡早早便打发尤厨子带着福顺与顾三郎去煤铺里买煤球来烧炕取暖。煤球是煤末和黄土和匀制成,不如煤块燃烧时间长。但因为煤球价格便宜,一般贫寒之家都烧煤球取暖。
  谢凡虽然身为庶吉士,说起来前途远大,身份体面。可是庶吉士到底未曾授官,便不似正经京官,会有外官孝敬冰敬与炭敬。所以取暖采买煤球,对于谢凡也是正经一笔开销。
  很多煤铺制作煤球是采用吊筛摇煤球,如同荡秋千一般。在门形架子上吊一圆铁环,环中再拴三根绳系住悬空的煤筛,煤筛中放入切好的方块煤摇动。可是无奸不商,也有些个煤铺老板为了多赚利润,在煤末里掺入过量黄土,以致煤球热量减少,达不到取暖效果。
  还有一首《煤球诗》专讲此事:“新兴煤铺卖煤球,炉上全无火焰头。可恨卖煤人作伪,炉灰黄土一齐收。”
  福顺和顾三郎是外来人口,不知道北京城中哪家煤铺所卖煤球好用实在。还是全赖尤厨子熟门熟路,带着两人买来实惠好用的煤球。
  可是谢凡本人十分怕冷,又常常一动不动,坐着读书写字。他便总觉得屋中不够暖和。于是便少不得对着三人抱怨,叫三人将火炕再烧得暖和些。
  尤厨子一听,便大呼小叫起来。一脸为难,对谢凡说道:“老爷这才十月间,怎么就要烧这么热的火炕。可不能这样大手大脚花钱,这样过日子未免也太过奢侈浪费了。”
  谢凡听了不免有些恼怒,想着自家怎么就连火炕都烧不起了。
  便问尤厨子,若是火炕再烧热些,一个冬天须得多少银子。
  尤厨子便掰着指头,对谢凡说道:“北京城里天气寒冷,火炕须得连烧四月。
  自家有两间房,加上做饭烧水,每日里都须用个好几十斤。一两银子能买一千来斤煤球。这一个冬天,买煤便要花去好几两银子了!”
  谢凡一听着实有些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在北京过个冬季,光是烧煤炭取暖便要花去好几两银子。
  当下谢凡便想了想自己荷包深浅,也无法反驳尤厨子。只好默默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尤厨子见自家老爷听劝颇为高兴,便又从柜子中抱出两床厚实铺盖。让谢凡夜里盖得暖和一点儿。
  晚间谢凡被两床厚被子压得翻不动身,老是无法入睡。谢凡瞪着眼,越想越觉得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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