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谢凡会试之后本不曾奢求能够中式,只想着自己能被朝廷收拢为“遗才”,成为副榜举人,便心满意足了。所以二月十六日会试完卷出得贡院,谢凡便心安理得在四合院中休养,一页书都不曾翻开过。
二月二十七日晚间得知自己中式,谢凡一来喜出望外,二来忙于准备。也不曾有时间临时抱一抱佛脚,参加殿试算得上是赶鸭子上架。
因此见了这年轻天子亲自拟定殿试试题,谢凡少不得有些慌了手脚,冥思苦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忍不住疯狂吐槽起来:“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这种东西是我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要是说实话,我可真觉得封建帝王就是封建头子,是压迫剥削劳动人民的大坏蛋。全世界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人民应该联合起来,推翻封建统治。实现社会主义、解放全人类才是唯一正确道路。”
可是殿试为天子亲为主考,实在马虎不得,若是胡言乱语,恐有抄家灭族之危险。谢凡不光不敢写出心里话,还须得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答题。
万幸谢凡为了准备会试,前日里已经预备下许多素材。现在距离会试,只过去短短十多日,谢凡记忆尚存,并未忘记原先素材。
此时情况紧急,也只好将脑海中现成论点与论据排列组合一番。
于是谢凡眉头紧锁,开始落笔成文: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 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 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
后世语精明者,首推汉宣,彼其吏称民安,可为效矣!而专意于检察,则检察之所不及者,必遗漏焉,故伪增受赏所从来也;语玄默者,首推汉文,彼其简节疏目,可谓阔矣!而注精于修持,则修持之所默化者,必洋溢焉,故四海平安所由然也。”
先照例写了一番帝王应当治国务实,历代贤明君主以德治国,统率文武百官与天下臣民,天下太平等等。
可是殿试策论,光写陈词滥调、空话套话,也是万万不能够。
谢凡想起前番国子监监生们所说天子意欲重修九边重镇,国库空虚,朝臣反对;守边所耗甚众,卫所腐败崩溃,军户逃亡流民四起;民间隐瞒田地人口,朝廷收税困难等等。
于是谢凡落笔写下:
“今天下大患在于贫,吏贫则黩,民贫则为盗,军贫则无以战。军须为战,兴屯足食,耕战兼资。四海之穷民,十室九空,非不颁赈恤也,而颠连无告者,则德意未宣。
仁厚守家法,忠良报国恩,通经为世用,明道守儒珍。
一法之置立,曰吾为天守制,而不私议兴革;一钱之出纳,曰吾为天守财,而不私为盈缩;一官之设,曰吾为天命有德;一奸之锄,曰吾为天讨有罪。
虽然,欲禁其贪而不先有以养其廉,恐亦类于救火扬沸之为耳。夫杀一贼不如使民少增一贼之为功多也,求一良将,不如选一良吏为力易也。
盖实心先立,实政继举,雍熙之化不难致矣,何言汉宣哉!臣不识忌讳,干冒宸严,不胜战栗陨越之至。”
中途兵士为众位贡士送来餐食:每人馒头两个、汤一碗。
谢凡忙着苦思冥想,落笔如飞,也不曾吃上一口。万幸昨日吃了尤厨子精心烹饪软烂大肘子一个。纵然耗费心神,谢凡也不曾觉得饥饿。
一番苦战,谢凡终于写满一千字。他放笔抬眼一望,天上金乌已有几分西垂。旁边已陆续有贡士完卷,可他只写完了初稿。
殿考只考一日,当日下午便是结束,而且殿试并无朱笔誊录这一流程。皆是考生原卷径直上呈天子,字体须得工整,卷面须得干净。
于是谢凡只好抓紧检查避讳,修改誊抄。终于在落日余晖之中,誊写完成。
诸位贡士对策完毕,皆诣东角门纳卷而出。
谢凡出得宫门,仍然感到心跳如鼓、脚步虚浮。从昨日意外得知会试中式,再到今日参加殿试,繁文缛节,叩头放炮,策对中针砭时弊,高谈阔论。
一切种种,皆如梦似幻。
直到回到小四合院里,谢凡方才感到饥饿。于是也不多言语,只找尤厨子要吃食。
尤厨子端来饭食,他也不多吃旁的菜肴,只喝白粥。一碗不够,又要了一碗。
一口气喝下两大碗温热白粥之后,谢凡也不洗漱收拾换衣裳,上床倒头便睡。一睡便是一天,次日傍晚方才醒来。
注释:殿试题目为明代万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殿试题目。文章为笔者结合明清殿试策论原文胡编乱造,请勿当真。
第68章 二甲十七名
谢凡一觉睡醒来已经是三月初二傍晚,一睁眼便是顾三郎一张激动又有些疲惫的面庞。顾三郎仿佛已经在床边等了谢凡许久,一见谢凡醒来,便忙不迭问谢凡可要喝水、可要吃饭?
说罢也不等谢凡回答,顾三郎便为谢凡端上一杯温水。谢凡喝了,顾三郎又为谢凡递上手巾,让谢凡擦擦脸。
谢凡接过手巾,问顾三郎:“你们可曾用过晚餐了?”
顾三郎说:“福顺他们吃过了,我还没吃呢。”
谢凡便打发尤厨子做了一餐晚饭,同顾三郎一同吃了。饭后福顺也过来,帮着谢凡换下了参加殿试的衣裳,又打来热水,让谢凡梳洗。
经过一番洗漱规整,天色又更晚了些,似乎又到了入睡的时辰。偏偏谢凡刚刚睡了一日,困意全无,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
谢凡点着一盏油灯,呆呆坐在床边。身子虽然一动不动,脑中却忍不住思绪万千。
“殿试毕,次日读卷,又次日发榜。
放榜后朝廷便会为新科进士授官:
一甲第一名授从六品,一甲第二、三名授正七品,俱赐进士及第;
二甲授从七品,赐进士出身;
三甲授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这些进士及第之后的荣耀与梦想,在谢凡启蒙之初,祖父谢老秀才便对小谢凡讲过千次万次。
谢凡当时只当祖父鼓励小孩子,就像前世家长会鼓励孩子考清华北大一样。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如今梦想照进现实,明日便会放榜。
谢凡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
“我,明日便是进士了!
新科进士观政之后便能授官。若是快的话,我十八岁就要做官了。”
观政又名办事、隶事、试政,类似于后世工作试用期。因为新科进士观政时间并不太长,短则六月,长则三年。
谢凡现在年仅十八岁,所以如果观政时间短的话,谢凡十八岁便能正式实授官职。最晚的情况下,谢凡二十一岁也能做正八品官员。
接着谢凡又想到:
“不过以我的文章,应当还是在三甲吧。只是不知道名次如何,说不定又是吊车尾。但好歹总能得个三甲同进士出身。”
对于谢凡这个前世躺平得不能更平的小小打工人来说,十八岁便成为朝廷命官,起步就是个县官。
简直是一步登天,这步子实在迈得过于大了。以至于谢凡有点担心,步子迈大了是不是会扯着蛋。
又突然涌出些疑惑:自己莫名其妙中举之后,又为何中了进士。
南直隶乡试常解元,以及金陵会馆几个举子为何都落了榜。
但是中进士的巨大欢愉,犹如滔滔洪水淹没了谢凡心中那点小小担心,他开始畅想起外放做知县的美好未来:
“三甲进士会授正八品官,如果外放,就是知县。观政时我可得好好表现,争取去个好地方做县官,我一定让一县百姓过上好日子。
做外官反正不能留在家乡,那就争取去富庶的浙江或者湖广吧。听说浙江十分富庶,又是顾三郎家乡,能帮顾三郎打探倭寇仇人的消息。湖广也是鱼米之乡,搞经济建设赛高。
如果去不了浙江湖广,我就去广东或者四川。大家普遍觉得这两个地方远,可是地方是好地方。我走远一点也没什么。”
又想起溧水汪大人与房师孙大人所说,县令为流官,人生地不熟,往往为县中经年小吏所欺瞒蒙蔽。
谢凡觉得自己一人赴任对付县衙老油条小吏,定是万万不够的:
“我还得找一个精明能干的师爷。不,最好两个!一个负责刑名,一个负责钱粮。这样衙门小吏就忽悠不到我了。”
谢凡胡思乱想一阵,终于渐渐感到困倦,躺下沉沉进入梦乡。
此刻在紫禁城中,却有另一位青年眉头紧锁,通宵达旦批阅着殿试试卷。
灯光下,青年手中朱笔上下翻飞,偶尔用手轻揉眉心。青年一脸疲惫,双眼布满血丝。
旁边侍立的中年人一脸担忧,忍不住劝说:“爷,吃点东西吧,别熬坏了身子。”
中年人面白无须,低眉顺眼,说话亦是轻声细语。
青年却是毫不领情,狠狠扔出茶杯,对着中年人说了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