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三人不可置信地抬头,绫罗已然皱起一张脸,眼中泪水落下。
  “那、那之后呢?”琳琅的面容隔着雾气看不真切,泠妩只能听到她刚开口时的哭腔。
  泠妩垂眸,声音很淡很淡,“之后你们就离开吧。”
  “我记得绫罗很是向往宫外;月辉也从未放下过离开的心;琳琅你性子内敛,宫内宫外于你而言都是一样,但她们走了你一个留下也是孤单的,既如此便跟着一道走吧。”她抬眼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琳琅闻言,却压抑住苦涩,跪地俯身重重磕头,“早在此前,奴婢便决定要此生伴在您的身侧,求娘娘莫要赶奴婢走!”
  她发上银铃簪子发出声响,将其余二人也渲染得想起许多回忆来。
  绫罗紧跟一步跪拜叩首,“奴婢也不走!奴婢想留在您的身边!娘娘求您别赶奴婢走,奴婢从今以后都不吃鸡了,只要您别赶走奴婢!”
  月辉也提裙跪地,低声求道:“娘娘,此事因奴婢而起,若非奴婢把兔子找来,也不会发生这等事情。奴婢想用此生回报娘娘的宽容,求娘娘留下奴婢!”
  她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磕头,沉闷的声音响起。
  泠妩许久都未曾说话。
  在绫罗哽咽的声音中,月辉咬了咬牙,“娘娘,我们的救命之恩还未报答,若是离开便会在天雷之下神形俱灭,求您收留。”
  “神形俱灭。”泠妩低喃着这个字眼。
  她们三依旧没有抬头,只闻绫罗的低泣。
  “别哭了,那就留下吧。”泠妩开口。
  只是她快死了啊,救命之恩如果不能快些回报,那便只能神形俱灭了。
  又或者……
  把救命之恩用在守护时朝之上,妖同人不同,热爱外界的她们最终只能默默无闻,永远不能露脸的藏在宫中。
  可还是太轻了啊。
  那便待到赎清罪孽再离开后,永远被心魔所困,道行只能止步于此。
  见过云层之巅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云层的痛苦,不算重但也不算是轻的,且还能保护时朝。
  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玉碎归来时,三人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正在各司其职。
  她低着头不敢多看,端着食盒一一将菜呈上并介绍着。
  泠妩满意颔首,玉碎这才松了一口气地毕恭毕敬退下。
  待玉碎退下,泠妩才说:“原本想着吃了这顿,便各自安好的。现下你们不愿走,可避免浪费你们也都坐下一起用膳。”
  三人迟疑,绫罗率先一步拘谨坐下不敢动筷,另两个迟迟不动。
  “本宫瞧着,还是绫罗听话。”泠妩边说边夹起一筷子放入绫罗碗中。
  见此,剩下二人这才落座,一顿饭吃的却是泪水泡饭。
  咸津津的不好吃,但却是开心的。
  翌日,张成领着一众宫女太监抬着时盛的礼品而来,泠妩浅浅一笑,道句:“陛下有心了。”
  十日后,时盛亲自前来。
  二人坐定后,侍奉茶水的是早已熟悉一切流程的玉碎。
  玉碎离开后,时盛才道:“这个婢女倒是眼生。”
  “嗯,也是个贴心的。”泠妩回,又道:“陛下也到了年岁,现如今大选在即,前朝也多有催促,陛下可有心仪的小姐了?”
  时盛没准备地被这一问,眼前突兀浮现那日她立于青色屋檐下的盈盈一笑,仿若神女般再难有人媲美。
  他转了转玉扳指,最终选择敛眸摇头,“暂无。”
  “那是该好好选一选了。”泠妩回。
  时盛莫名有些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便将那日之事重提,虽已经从影一口中得知,但他还是想听她亲自说出。
  泠妩看着他唇边的笑意未曾淡去,思索片刻只说了一句:“一只成了精的小蛇闹出来的祸端。”
  “小蛇?”时盛险些将杯中的水洒出。
  “嗯,小蛇。”泠妩颔首。
  见泠妩不想多言,时盛也不再提了,两厢沉默中,泠妩突然开口:“本宫有种预感……”
  时盛接上话:“什么预感?”
  泠妩似是在开玩笑般:“时朝会长盛不衰。”话落她抬眸一笑。
  时盛自然不会反驳,但莫名心烦意乱,总觉这个长盛不衰需要去用什么代价换取。
  可究竟是什么代价呢?
  苏泠妩死时是惊蛰那天,惊蛰多雨水。
  时盛走时便下起了毛毛细雨。
  他不知为何扭头看了眼重华宫,见那牌匾有些陈旧便将事搁在心中,准备回去亲手提笔换个新的牌匾。
  “这些日子接连下雨,扰的朕心烦。”时盛将心烦归咎到天气上。
  张成低着头附和,“惊蛰雨水多,的确是扰人意乱,但春雨贵如油未尝不是个好兆头。”
  第302章
  重华宫内,泠妩凝望着门前看不清楚的雨势,少顷从喉间哑涩唤道:“玉碎。”
  “娘娘,奴婢在。”玉碎应道,一抬眼见泠妩的唇色艳艳,似是精神气很好的模样,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她低眉顺眼地又道。
  “你去将琳琅、月辉和绫罗唤来本宫跟前,本宫有话同她们三人说。”
  “是!”玉碎不疑有他。
  她看得很开,娘娘给她的赏赐很多,她也并不妄图占据娘娘心间唯一宫女的地位。
  娘娘还给了她一道懿旨,若是娘娘离世她便可自行选择出宫。
  这也是她刚刚担心娘娘身子的原因,不过好在娘娘无碍。
  玉碎调头便准备离去,脚步旋转间却听泠妩又问到:“玉碎想家了吗?”
  家?
  的确很久没有见到家人了,但家人对她并不好,索性也就摇头,“回禀娘娘,奴婢不想家人。”
  “若是他们对你不好,以后离了宫便不用回家报信,免得沾上了就甩不开了。”泠妩叮嘱。
  在孝道压死人的时代,能得主子的这番体谅,玉碎鼻尖一酸,不住点头:“奴婢多谢娘娘提点。”
  泠妩温声笑着,“去吧。”而后便立于原地,注视她的离去。
  三人再来时,面上都有些提心吊胆。
  自那日将一切摊开说完后,娘娘对她们便如曾经一样,只是她们心中仍觉愧疚,所以许久都未曾将道行收走。
  今日娘娘突然唤她们,还是让她们忍不住地心间一颤。
  莫非是娘娘后悔留下她们了?
  重华宫内景色甚好,绿植浸润在春雨里慢慢舒展了腰肢,粉白色的花露出了个头来,嫩生生的模样,乖巧的不像话。
  “娘娘。”琳琅来的最快,她躬身行礼后便在等候泠妩的询问,瞧见泠妩目光,她主动启声:“今儿是惊蛰,娘娘可是有何想做的?”
  泠妩顺势与她四目相对,短暂的一瞬中她颔首,“的确是有,不过还需要你们三人的帮助。”
  琳琅对上这双眸子心尖软了软,却又在看见她嫣红的唇瓣时,心慌乱一瞬,“娘娘您说,奴婢一定竭尽全力。”
  “不急,等她二人来了再说。”
  泠妩注视着春雨,似在怀念过去,让琳琅心中焦急万分。
  娘娘面色红润,可体内的道行今日却跃跃欲试地想要回到自己体内。
  往常并不是这样,今日究竟是为何?
  她站在身后抬眸注视门前倩影,心中已然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她死死按住!
  怎么可能呢,这一次岁穗和兔子没有得手,她们也未曾离去,娘娘又怎么可能会得到曾经的结局?
  她想着,顶着惊慌,哑涩问道:“娘娘,您、您前两次是……”
  泠妩没回头,声音却不近不远地传来,“你想问本宫是何时死的?”
  “……是。”琳琅攥紧了手心。
  泠妩这才回头,对她浅淡一笑,“惊蛰天,正是今日。”
  琳琅不禁后退两步,一张清冷小脸的血色瞬间褪去,苍白一片。
  “本宫有种预感,无论如何也逃不掉这一死。”泠妩说着,离得最近的那朵嫩生小花,在她话落时,突然被轻飘飘的细雨打落下枝头。
  泠妩伸出指尖,纤细的指尖划出一道虚影,她指着那朵小花。
  “本宫的命或许就如它一般看似安好,可哪怕避开所有狂风暴雨,最终还是会在那个既定的日子里,难逃宿命。”
  “琳琅,你说若是本宫下次再一睁眼,是不是又见到了曾经那个冷眼旁观的你。”
  泠妩的睫毛轻颤,抬起的指尖也慢慢滑落,“你说下一次本宫还能活到惊蛰吗?”
  “会不会哪一天厌倦了这必死的宿命轮回,彻底烟消云散,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她靠在门边,眸中能给人带来救赎的光亮渐渐淡去,在琳琅的注视里最终一点点的熄灭。
  让她无法阻止也无力阻止。
  月辉和绫罗的脚步也顿住了,她们始终无法给眼前人一个准确的答复。
  ——“不会的,若是再次回到过去,您还能再看见我们,是现在的我们。”她们无法给予这个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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