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与五条悟给人惊艳的第一印象不同,夏油杰像个被泼了墨的人。
  接近傍晚的时候,东京的蝉鸣响个不停。
  流云近乎停滞,晕染出浅薄的天。
  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系着丸子头的墨发少年同样一身黑,正站在街边光影斑驳的界限边缘。
  他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了死水的石子,惊起了静止的水面。
  由此,涟漪晃开。
  紧绷的思绪像一根架在了盛夏阳光中的弦,轻轻一弹,便被拉回。
  于是,下一秒,玻璃珠的曲面映照出了少年浮动的雪色:“谁移不动眼睛了?”
  这么说着的人狠狠地蹙起了额发下细长的眉。
  他长腿一抬,就碰到了来人宽松的制服长裤。
  似是不满,又像是反驳,少年被街边温热的风吹蓬了白发。
  他撇着嘴,半是懒散,半是张牙舞爪,扯着浸染过汽水的嗓子,朝那个黑发少年高声嚷嚷:“你哪只眼睛看见的?”
  “哦。”那人却只是轻轻应了声,轻轻淡淡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些提不起劲来:“我也没说是你啊。”
  对此,五条悟一噎。
  赶在他压抑与爆发的边缘,那人这才满意地弯着眼睛和嘴角,徐徐笑开了:“谁是我朋友,谁刚才就移不开眼睛。”
  五条悟瞬间哑了声,最终只能给出个不耐烦的气音:“嘁,谁要一直看她那张蠢脸。”
  随即,他将那个喝完的汽水瓶放回了糖果店的回收处。
  哐当一声。
  玻璃与架框碰撞的声音,清脆得令人机灵,足以惊醒这个夏天所有的梦境。
  就此,娑由也收回了手。
  她没有理会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因为她不关心多余的人。
  当然,她也并不对五条悟感到失望。
  因为,从来没有人将眼睛送给她。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也许未来也不会有。
  所以,她没有抱过多少期待。
  但是,下一秒,当她抬起头时,却见一颗蓝色的玻璃珠从五条悟的指尖弹起。
  晴朗的天际,辉煌的浮光在剔透的球面里晃荡。
  须臾间,弹起的玻璃珠与他的眼睛有了一瞬的重合。
  于是,整个倒转的世界,好似在他的眼中重现。
  伴随着他淡淡的声音:“你不是喜欢这玩意吗?”
  闻言,娑由一愣。
  她的目光不由得追着那点跃起的亮色跑。
  可是,抬起头,眼睛就被刺亮的光晃到。
  她惊惶地伸出手,以双手去捧,光晕便像细密的流沙,转瞬在她的掌心中摊开流逝。
  与此同时,那颗玻璃珠从半空降下,像太阳赐予的礼物,被阳光烫得亮晶晶的,轻盈地落在了她的掌心中。
  然后,她听到五条悟说:“送给你了。”
  刹时,一种惊穿了花与水的欢喜像烟火一样,在心中绽放开来。
  她微微瞪大眼,忍不住将它同另一颗一起举起放在眼前看他。
  小小的球体,宛若盛满了这个盛夏的光亮。
  其中,那个人的影子像是被囚禁在里边一样,被光影尽数扭曲,最终却晃成了缥缈又自由的风。
  对此,娑由近乎惊艳。
  她雀跃地说:“谢谢你,五条悟!”
  像得到了什么梦寐以求的宝贝,她高兴得连脚步都轻快起来,其展现出来的欢喜比夏阳更为热烈。
  见此,五条悟微愣。
  片刻后,许是想浇灭她这份过于燥热的情绪,五条悟又买了几瓶波子汽水。
  买一送一的玩意,少年一边说着它廉价,一边将其中一瓶抛给了自己的朋友。
  然后,他在娑由猝不及防之时,又将另一瓶碰上了她的脸。
  冰凉的水汽刺得她一个机灵,她瞬间瞪圆了眼后退一步。
  她这般受惊般的举动饶是五条悟也没想到的,他先是一愣,随即朗朗地笑出声来。
  就像恶作剧得逞后带来的喜悦,又或许只是单纯嘲笑她的反应,记忆中笑起来时连眼角都显凌厉的家伙,此时此刻,借由高度和墨镜的遮掩却柔和了那些讥诮的棱角。
  娑由看见他笑得眉梢下垂,眼角微弯,连尖利的虎牙都能看清。
  娑由由此猜测他可能经常咬到自己的嘴唇。
  可是现在的五条悟完全不在意这个。
  他笑得那么开心,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来得高兴。
  娑由却瞪了他一眼,随即跳起来,夺走了那瓶汽水。
  对此,夏油杰看了看娑由,抓着这个间隙问五条悟:“朋友?”
  五条悟的笑容瞬间敛去,转而换上了难以言喻的嫌弃:“朋友个鬼哦。”
  闻言,夏油杰也不就着这点追问。
  他只是用好听的声音笑着说:“那我们该来说说你突然跳车消失的事了。”
  “……”
  老实说,娑由一直觉得那个黑发黑眼的少年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但兴许是错觉,这个感觉每次都只堪堪掠过一瞬就寻不到踪迹了。
  娑由打开那瓶汽水喝,这会无聊,不禁开始细细打量那个人。
  而他正与五条悟说着什么:“没弄错的话,我们正和硝子准备搭车去任务地吧。”
  少年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里飘扬徘徊的花羽,寻不到落根的地,甚是好听。
  而五条悟闻言,瞬间少了分狂肆。
  就像是被夏季蒸腾的水汽沾湿了发梢一样,他蓬软的发垂下来,虚虚地耷拉在白皙的肌肤上。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以此别开眼睛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一边问:“硝子呢?”
  “先走了,因为她说不想浪费车票钱。”
  与五条悟同款制服的少年笑着答。
  说不清是调侃还是打趣,那人的脸上带着不算真切的笑意:“你突然在发车的时候跳窗跑了,周围的乘客可是被你这个举动吓得不轻啊。”
  看起来与五条悟同龄的人也是又高又瘦的身形,只不过相比五条悟还是矮上一点,其微笑的模样看上去就是那种老师喜欢的优等生。
  娑由猜他们都是上高中的年纪了,从制服上看应该是同学加朋友。
  这般想着,娑由却是一愣。
  ……朋友?
  这个不算陌生但是冷硬的词叫她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放下汽水,眼珠子黑得深沉,以缓慢的运转速度将其死寂的目光放在了那两个人身上。
  ……五条悟……朋友?
  而被她注视的白发少年正与黑发少年说着什么。
  她没有注意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只知五条悟对对方所说的不以为然,甚至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讥讽态度。
  惹得那人微微敛去了笑容。
  但许是说到好笑的事,他们两人冷着脸对峙了一会后,又相继笑了起来。
  就像彼此戳破了对方最想渲泄的事情一样,又像一起做了坏事一样,他们心照不宣又互相嘲笑。
  和路边普通的高中生一样。
  而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优等生的人,正在和五条悟插科打诨。
  但更让她惊讶的是,五条悟那样的人,竟然也会有朋友?
  娑由感到不可思议。
  甚至可以说是冲击性的。
  这一瞬间,她觉得五条悟不仅身高样貌变了,脾气也变了,还有某种不可言状的东西也变了。
  具体是什么,她一时间也说不清道不明。
  只知道,不是能叫她笑出来的事情。
  而那边的两个男生还不知道娑由所想,他们窸窸窣窣的言语像这个盛夏被风拂过的绿叶摩挲声。
  说到最后,五条悟满含抱怨与暴躁地说:“啊啊啊,好烦啊,反正本来就只是提前去踩点而已,而且总会有这种情况的吧,勇者打魔王途中被支线任务中给拐跑的什么的。”
  “踩点什么的,是你说想吃那里的红豆沙我们才提前走的吧,悟。”夏油杰这么无奈地提醒他。
  他显然很清楚五条悟随性过头的脾气了,当下也懒得和他吵。
  但这个年纪的男生到底不服输。
  他不对五条悟输出了,转而改变方向,将眼睛移向了娑由。
  其目光带着探究的意味:“这就是拐跑你的支线任务吗?”
  名为夏油杰的人眉眼细长,耳垂饱满,笑起来浅浅淡淡,就像白纸晕开的痕迹,也像不着墨的化叶。
  娑由觉得他有福相。
  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早死。
  但也只是通常。
  因为他还有一种轻盈的悲悯之相。
  这样的人一般又死得早。
  这样的矛盾感放在一个人身上叫娑由顿时觉得有趣,并尝试从他脸上看出更多。
  但最后她只是轻轻歪了歪头,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吐出了一句: “……你的声音,好耳熟。”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
  突然这般大叫出来的是五条悟。
  他很少这样大喊大叫,至少几年前她认识他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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