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我们所信的预言,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们所追随的光,早已背离了最初的路径!”
  “醒来吧!不要再被这虚假的光明所蒙蔽!”
  “如果天空是假的——我们的飞翔有何意义?!”
  “如果预言是假的——我们的虔诚献给谁?!”
  “问问你们自己!”她声音高昂, 带着殉道者般的狂热与悲壮, “为何牺牲总是毫无意义?为何战争永无止境?为何连大天使长都会开始怀疑自身?!”
  米迦勒震惊地看着小小的、却爆发出惊天力量的身影, 听着颠覆一切的指控, 他的本能在疯狂地嘶吼着:亵渎!
  叛乱!
  即刻处决!
  维护神圣不可动摇的绝对权威!
  他的手掌已经微微抬起,炽热的圣焰要本能地凝聚于掌心。他的瞳孔锁定着高台上抹决绝的小小身影,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然而, 他的手臂却像是被亿万钧重担压着, 无法抬起。
  米迦勒的内心挣扎,
  职责在冰冷地命令,杀了她...立刻...这是规矩...
  但...他的兄弟...信息有误...他为何会怀疑自己?
  一个可怕的想法不受控制地滋生,如果...只是说如果...
  如果沙利叶说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此刻的出手...是否...也成了维护‘虚假’的帮凶?
  米迦勒看向自己曾经坚定不移的双手, ‘我手中的剑...挥向的...究竟是什么?’
  他看到了沙利叶眼中毫不退缩的坚定。不是一个疯子或者单纯叛乱者的眼神,里面有知晓真相并为之赴死的决绝。
  他也看到了周围些低阶天使们脸上的震惊、被话语触动的共鸣。天堂, 早已不再是铁板一块。
  杀了她?很容易。以他的力量, 瞬间就能让这场叛乱化为乌有。
  但然后呢?
  用武力压下所有的疑问?继续活在一个可能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秩序里?
  犹豫。
  这种对于米迦勒而言极其陌生的情绪, 此刻却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了他的心脏和手臂。
  他从未想过, 自己有一天会对“守护天堂、执行神谕”这个绝对命令, 产生一毫的迟疑。
  这份迟疑, 对于他来说, 比任何敌人的刀剑都要来得痛苦和可怕。
  最终, 抬起一半的手, 缓缓放了下来,掌心的圣焰无声熄灭。
  痛苦与前所未有的迷茫的金色眼眸,深深地看了沙利叶一眼,然后转向至高神殿的方向。
  他没有执行正确的职责。
  他选择了沉默。
  这份沉默,在此刻,已然等同于无声的质疑。
  米迦勒一步一步走入光芒笼罩的神圣殿堂。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脚下仿佛不在是光洁的地面,而是无数同袍的遗骸与破碎的信念。
  雷米尔和拉贵尔的疯狂,乌列尔的选择,沙利叶的指控、加百列的遗言、拉斐尔的消散...这一切如同滚烫的熔岩,在他心中翻腾不息。
  他再次单膝跪于浩瀚无边的存在之光前,低垂着头,金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父神...拉斐尔消散,加百列陨落异乡,魂火寂灭...人间动荡,天堂之内亦生疑虑悲鸣...恳求您,给予我等明示!前路究竟在何方?”
  神座之上,浩瀚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终于回应,却不是解答,而是冰冷的指令。
  [米迦勒。]
  [人间最后之净土——‘伊甸遗民’之所,已彻底悖逆,沾染异端,其存在已威胁此世平衡之根基。]
  [吾命汝,即刻率天国军团,行彻底净化之举,令其...归于秩序。]
  命令绝对,不容置疑。与他预想中任何关于解释、安抚的回应截然不同,只是更加冷酷的毁灭指令。
  米迦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按着剑柄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发白,最后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了。
  他沉默了数秒,最终,将头埋得更低,“谨遵...您的意志。”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神座一眼,转身离开了神殿。
  米迦勒没有立刻点兵出发。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天国边缘,那片他自诞生之初就时常独坐的、离下方翻涌的混沌之海最近的云层。这里寂静无声,唯有下方代表未知、无序的深海。
  他缓缓坐下,云层柔软。目光投向下方片象征着无序与未知的黑暗深海,思绪却飘回了极其遥远的过去——创世之初。
  天国,是造物主为善者定义的居所,完美无瑕。光辉恒定,秩序井然,没有杂音,没有半点尘埃。每一位天使都恪守其职,如同精密仪器中最完美的零件。他曾以为,这就是宇宙应有的,也是唯一的形态。
  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法则运行。星辰沿着既定的轨道流转,分毫不差。云霞渲染着恰到好处的光辉,永不褪色。天使们的颂歌和谐空灵,没有一个音符出错。就连吹拂过的微风,都带着恒定的温度。
  完美,无瑕,永恒。
  拉斐尔的治愈能抚平一切创痛,拉贵尔的律法界定着一切秩序,路西法的星辰维系着一切平衡。
  这里没有饥饿,没有病痛,没有纷争,更没有死亡。
  父神的爱如同无处不在的光,平等地洒落在每一个角落。
  可是...
  有时,米迦勒独自飞过些完美无瑕、熠熠生辉的星河云海时,会感到难以言喻的寂静。
  一切都太好了,太正确了,太...理所当然。就像一幅用最绚烂色彩绘制却固定不变的壁画,美则美矣,却缺乏生机。
  天使谈论父神的伟业,歌颂永恒的荣光,练习神圣的术法...
  天使们的情绪,也如同这天国的光晕一般,被调节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区间,很少会又很大的情绪波动。
  路西法拥有更多的自由和偏爱,但他似乎也承载着维持这份完美“的责任。
  米迦勒曾以为,世界本就该是如此。完美,宁静,恒久不变。
  直到...
  无序的造物被自己强行拽入了这片完美无瑕的画卷。
  他笨拙,懵懂,破坏规矩,不理解最简单的常识,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掀起了无数吵闹的、让人头疼的涟漪。加百列为此不知向父神抱怨过多少次,要求将这个“祸害”扔回海里。
  思绪飘远,他又想起后来,他逐渐发现利维坦副“蠢笨”模样下的真相。
  那家伙...学得很快,快得惊人。
  在无数次利维坦和加百例的争吵中,加百列总能引经据典,用优雅的天国语训斥他。而利维坦呢?每次吵不过就开始耍无赖,用各种稀奇古怪的、从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粗话回击。
  加百列气得骂他“毫无素质,愧对父神恩典!”
  利维坦就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齿:“老子是海鳖!要什么素质!倒是你,骂得这么难听,平时学的教养喂狗了?”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米迦勒就品出不对了。这家伙,分明是懂的!他故意用这种粗鄙的方式,把加百列也拉低到他的水平,然后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他。
  米迦勒忍不住私下找到他,“你明明什么都懂,什么要装傻?”
  利维坦当时正懒洋洋地泡在一处偷引来的海水池子里,闻言瞥了他一眼,反问:“我要是什么都会,学得又快又好,规矩得一板一眼,加百列那鸟人就会喜欢我,好好对我吗?”
  米迦勒沉默了半晌,诚实回答:“不一定。”以加百列严谨到苛刻的性子,或许会更挑剔。
  “不就得了!”利维坦嗤笑一声,甩了甩尾巴,溅起一片水花:“讨厌一个人,往往就是因为他是他这个人而已,跟他做什么、做得好不好,关系不大。做得不好,是错;做得好,是别有用心;做得一般,是平庸无能...只要想找理由,总能找到的。”
  他沉入水里,咕噜噜地冒了几个泡,又浮起来,“既然不管怎么样都会被讨厌,都会被指摘,我干嘛不让自己舒服点?让他们讨厌得明明白白,我骂得开心。”
  米迦勒看着他,忽然问:“你不难过吗?”被排斥,被孤立,被视为异类。”
  利维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眸里满是讥诮:“难过?他们配吗?”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傲慢的孤独,“他们担心我比他们的神更受宠爱?可笑。我,利维坦,何曾需要靠谁的‘爱’而活?”
  “自由?”他拖长了语调,仿佛在品味一个可笑又虚伪的词汇。
  “你们光耀之地的鸟儿们,在划定好的苍穹下、唱着规定好的颂歌、连翅膀扇动的频率都要符合标准的行为...叫做驯化!”
  “给自己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叫做‘规则’,叫做‘秩序’,叫做‘神的旨意’。然后把自己牢牢捆在里面,戴着精美镣铐的舞蹈,不过是金丝鸟的自我感动。”
  “真正的自由,是选择沉沦或翱翔的权利 ,无需向任何存在解释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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