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玉罗刹突如其来的三问如同一道电光击中他的内心——他如今终于醒悟,自从穿越而来,尽管他用着这一身的刀法还算顺手,然而他早已陷入心障之中,有刀无魄,漫无目的,不知所求为何。
心障,这般看似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其实并不陌生。初入刀宗时,当年还是不惑堂小刀主的甘青阳,正是因为曾错手重伤了同门师兄而生出心障,以至于刀法许久不曾有半分进步。而如今,昔日“心无旁骛”的刀客,不知不觉中亦成为了“心有囹圄”的武者。
“人可以是凡夫,但也可怀有一颗能望天地之心……”叶久舟自言自语地喃喃着,重复林索阁主说过的话。
这三天时间里,其实他一直都在思考一个人生的终极问题——我是谁?
人究竟是如何构成的?神话说是水和泥捏出来的;科学说是由众多细胞、由60多种化学元素组成的。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智慧、会思考、会交流、会使用工具……那么“我”呢?每一个个体,又是如何确定自己的存在,与“他人”作出区别?
叶久舟不是哲学家,平日也没有思考人生的爱好,而他此时却忍不住探索起这个问题——因为这是已经摆在他面前的心障,他必须渡过这一个难关!
他持刀站起——因为有内息搬运气血即便久坐也不曾脚麻,手腕微动,从最基础的“云刀”开始挥舞,然后是“流云势法”、“骤雨劲”、“破浪三式”和“游风步”……这些时日以来,一招一式衔接间随着时间推移,反倒愈发艰涩严重,而如今,终于渐渐有了消融的迹象。
他终于意识到,为何持续了一个月的练习,他不仅没有任何进步,反而每天好似都被前一天更糟糕——别人练刀是为了更进一步,而他练刀的结果则是天天都在退步!
那是因为他的潜意识之中,执意将“叶久舟”和“谢小玖”对立起来!他认为“叶久舟”是“叶久舟”,“谢小玖”是“谢小玖”,泾渭分明。然而,真的能够分得开吗?真的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
于是问题转回到关于“我是谁”的思考上。生物意义上的“人”,是猿猴进化而来也好,是由什么物质构成也罢;而在精神和社会意义上,一个人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事情、脑海中的记忆以及与他人的联系,共同塑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我”。
他同时拥有着“叶久舟”和“谢小玖”完整的记忆和经历,为何单纯因为“谢小玖”像是个游戏中的角色、不似真人就否认其存在?所谓的“真”和“假”,在他本人都已经穿越到异世界的前提下,真有那么重要吗?
正如庄生分不清是自己梦见蝴蝶,还是蝴蝶梦见了庄生,那么为何不能是庄生即是蝴蝶,蝴蝶亦是庄生?无论何假何真,他叶久舟既是“叶久舟”也是“谢小玖”!什么借假修真、去伪存真……那是修仙才需要考虑的事,而他——只需要活在当下,当下的一切就是“真”!
“铮”地一声,黯淡的九野在他的真气的温养之中逐渐亮起一层微光,原本若有若无的陌生感在此刻愈发浅薄,直至彻底消失不见。随着刀客的挥砍、横扫、直刺,刀锋寒芒闪烁着,宛若要斩开长风。
“谢小玖”的目标从未有变——他追求武道巅峰,故而扬州那夜得见谢云流遮天一式,受其点拨便苦练数年,追寻至刀宗;而他的刀是为心中侠义而挥——因他从天宝四年走到上元二年,在离开稻香村的十六年里经历了许许多多,亲眼见证大唐由盛转衰,兴亡百姓苦。
而“叶久舟”的人生向来简单——从小康即福到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顽强地生活着,没有太大的志向,但胜在安稳……不错,“叶久舟”是缩在凡俗一隅的“凡夫”,但亦暗藏一窥天地极致的梦想;而“谢小玖”是能望天地的“英侠”,但又何尝没有一颗寻求安稳的心?
他是“叶久舟”也是“谢小玖”;他可以为“英侠”也可为“凡夫”;“他”就是他,是叶久舟,是谢小玖……他只求在追寻武道之极的路上,行自身所欲之事;他的刀是他一人之刀,也能是为千千万万人之刀!
“嗡——”随着叶久舟心念一定,正好将最后一招【孤锋破浪】斩出,冲向天际的刀气仿佛破开了看不见的屏障,刀客只觉身心皆震,精神一清——那种眼前天地好像焕然一新的滋味,他一时半会儿难以形容。
“恭喜。”玉罗刹鼓掌两声,从不远处行来——自其身份在叶久舟眼中不再是个秘密之后,这位西方魔教的教主便是惯常披散一头发尾微卷的棕栗色长发,平日多着华美的玄色衣袍,配合过人的容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派人士。
叶久舟倒是无所谓玉罗刹的亦正亦邪,只要对方不是那种有违他的道义、伤天害理、祸国殃民到极点就该一刀砍死多活一秒都是浪费空气的纯坏坯子,他就能继续与其结交。
“全赖玉教主的指点。”叶久舟真诚地对着玉罗刹行了一个抱拳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在玉罗刹的点醒之下,彻底将两份记忆一同接纳,走出心结。
就连飞下枝头,来到他肩膀上的小青也接连说了两声:“谢谢!谢谢!”
正在观察刀客新变化的玉罗刹坦然地接受了这一礼,而后问道:“成为‘宗师’的感觉如何?”
“十分……奇妙。”叶久舟单手持刀,挽起一套连招,“许多之前不明所以的难题,好像逐一得到了不同解法。我的每一刀,斩出的好像不再是单纯的刀气,而是像是当真带上了我的意志……我需要一个找个合适对手切磋,才能尽快理解如今的极限。”
话毕,他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玉罗刹,眼中闪烁着些许蠢蠢欲试。
嚯,小朋友化解心障之后,胆子大了不少嘛……玉罗刹似笑非笑地看着叶久舟,语气中蕴含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方入宗师之境,便想与我交手?”
叶久舟直言道:“我并非好高骛远,只是好奇宗师和大宗师的差距究竟有多大——玉教主你是我如今唯一一个相识且对我态度亲善的大宗师,我只能试着能不能从你身上看清前路的方向。”
第19章 内外天地
骏马嘶鸣,热风萧萧。夕阳像是一颗撞入云层的赤色彗星,余下的尾巴在天际烧出不祥的火光。而在天空的另一头,不断侵蚀而至的夜幕又将过分的红吞噬,令一切都归于宁静的黑暗。
叶久舟坐在朔漠之风的简朴小车中,跟随着玉罗刹的马队在沙漠中行进——驼车的常规速度放到现实之中,与奔跑起来的马匹相比几乎没有劣势。
没错,叶久舟想方设法让他的驼车过了明路——
就在他们将要离开敦煌再次出发的前一天,他借口要多准备些行李,装模作样地询问甲贰他们集市的位置。而后在确定没有被跟踪且四下无人时,召唤出朔漠之风,并往小车里塞了一些杂物当做新买的物资,泰然自若地把驼车牵回去,声称是自己买来赶路和装行李的驼车。
当时玉罗刹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叶久舟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但这位西方魔教的教主既然没有当场提出质疑,他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如今,距离刀客大胆提出想要领略大宗师有多强已经过去四天——这四天里,他们一行人的行进速度比冒充商人时还要悠哉一点,每次休憩时,条件也都好上许多,尽管一路走走停停地,仍是已经无比接近楼兰。
而说起那一天,叶久舟最终还是没有和玉罗刹动手,只因后者做了一件事——在干燥缺水的沙漠之中,其实少有起雾的时候,偶有出现也是极其短暂,甚至有可能是异常极端天气的前兆。
然而,就在刀客提出切磋邀请的下一刻,他只听见玉罗刹轻笑一声,之后,他的视野便被一片浓雾笼罩。此前分明近在咫尺的人影仿佛溶入雾中,再也看不真切,唯有一道浅淡如鬼魅的人影似是忽远忽近,令人捉摸不透具体位于何处。
叶久舟几乎当即就和陆小凤狠狠地共情了。此情此景,纵然他亲眼目睹这一切变化的发生,明知玉罗刹是个活人,依旧仍不住去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的罗刹鬼——究竟是那人溶入雾中,还是其本就是携雾而来?
不多时,雾水如同出现时那般突然散去,玉罗刹还是在原本的位置,只是如今望去,那双碧眸眸光流转间仿佛蒙上一层雾气,原本再清晰不过的容颜好像在瞬间变得不确定起来。
叶久舟眨眨眼,不太肯定地问道:“幻术?还是……”
“你不是好奇宗师与大宗师的区别么?”玉罗刹轻轻一拂袖,扫去身上本就不存在尘埃,接下来短短的一番话,令刀客睁大了双眼,“宗师,代表武者从单修命功走向性命双修,开始磨砺精神,雕琢独属于自身的‘内天地’;
“而大宗师,则是将‘内天地’放出与世界达成同调,形成一方‘外天地’——在‘外天地’之中,大宗师几乎可以为所欲为,如同更易一片区域环境此类恍如神仙术法的手段,不过是最为寻常的小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