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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归 第40节

  就连司空珉,似乎也跟西境的事撇得很干净。
  萧潭怅然,他想对付司空珉,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办法。
  上次他来凌之贤这儿,院中还没有这木马,今日他一进来,看见司空眈正摇头晃脑地坐在木马上,一时心跳如鼓,以为凌之嫣也在。
  司空眈自然还记得他,开心地叫道:“阿伯?”
  适逢凌之贤出门迎客,还以为司空眈真是懂礼貌。
  “这是萧阿伯。”凌之贤认真为司空眈介绍着,又对萧潭的频频到访心生疑惑,表面上仍客气道,“镇西将军今日又有空来找我喝酒?”
  萧潭知道,凌之贤心有防备再正常不过,便坦诚道:“说出来不怕凌大人笑话,我在京城可是一个能喝酒的人都没有,以前倒是有三朋四友,出事的时候都不见了,我在西境的时候,不见任何人雪中送炭,如今见我立了功回了京城,一个个又来锦上添花,谁稀罕?”
  凌之贤爽朗笑道:“那可真是承蒙镇西将军看得起我了。”
  话说了半天,仍不见凌之嫣身影。
  萧潭只好指着司空眈明知故问:“这是令公子吗?”
  凌之贤摆手大笑:“我可尚未成家呢,这是我外甥司空眈。”
  萧潭佯作抱歉:“误会误会,我瞧这孩子跟凌大人有几分相像,还以为是凌大人的儿子。”
  凌之贤抚着司空眈的脑袋笑道:“也难怪你误会,我们家眈儿可是远看像爹、近看像娘、说起话来像舅舅。”
  司空眈呵呵一笑,连连点头。
  萧潭冷不丁问了一声:“凌大人的妹妹今日也来做客了?”
  凌之贤听到这话,很快收起笑容,他尚未成家,一般人听说他有这么大的外甥,自然而然地会以为这是他姐姐的孩子,萧潭怎么一开口就知道嫣儿是他妹妹?
  “正是。”凌之贤简短回应道,望向萧潭的眼神再度复杂起来。
  话一出口,萧潭便意识到口不择言了,只好找理由解释,不紧不慢道:“听闻凌大人的妹夫是兵部郎中司空珉,我就想着,这兴许正是司空珉的孩子。”
  凌之贤点了点头,这么一想确实也说得通。
  “我妹妹今日来过,刚刚又回去了。”
  萧潭垂眸听着,心想今日真是不巧,竟和凌之嫣错过。
  凌之贤随后把萧潭请进屋,热情招待,说些闲事。
  厨子今日一早按照凌之贤的吩咐,去菜场买了一只大鹅回来,凌之贤让他按照青州那边的做法,腌制一两天,以做红烧。
  厨子却没做过鹅肉,这只鹅又太老,菜刀切不动,厨子几番磨刀,对着大鹅手忙脚乱,不时来向凌之贤请教具体步骤。
  凌之贤也只是在青州当地吃过一回而已,被厨子问得烦了,索性去到厨房亲自动手,留萧潭独自在屋里喝茶。
  萧潭忙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萧潭看准机会,立刻溜岀屋去跟司空眈打听消息。
  合欢树的枝叶在风中微微颤动,宛若万千红羽缀成的流苏,整棵树仿佛笼罩在淡粉色的薄雾里,连投在地上的影子都带着柔和的暖意。
  司空眈一点都不怕人,看见萧潭出来,小脸上又喜形于色,做好准备跟他谈话。
  萧潭也不客套,蹲在木马旁边便小声道:“司空眈,告诉阿伯,你爹对你娘好吗?”
  司空眈听到这个问题,仰头望天思索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说了两个字:“不好。”
  萧潭眉心一紧,司空珉居然敢对凌之嫣不好?虽说这样于他而言或许是有利的,但是如果凌之嫣受了什么委屈,还是会让他非常难受。
  见萧潭无声地转过脸去,司空眈又绘声绘色地同他解释详细:“我看见我爹压在我娘身上,还想吃了我娘。”
  萧潭眼眶微张,反应过来司空眈说的到底是什么,没好气地站起身,他不想听这三岁小娃胡说八道了,一面又暗骂司空珉真是禽兽不如,在孩子面前都不知避讳。
  司空眈见他这样,又扬声吸引他注意:“但是我会保护我娘的。”
  萧潭有些哭笑不得:“哦?你是怎么保护你娘的?”
  司空眈回想了一下,嘻嘻一笑,好像感到害羞了,又神秘兮兮道:“我会睡在我娘身边,不让我爹碰她。”
  萧潭挑了挑眉:“你做得对,以后还要这样保护她,知道吗?”
  司空眈觉得自己被委以重任了,立刻自豪道:“知道!”
  两人相谈甚欢,不多时,萧潭不动声色地又问:“司空眈,你知道你娘去哪儿了吗?”
  司空眈坐在木马上脚不沾地地玩耍,萧潭原本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打听到什么有用的话,谁知司空眈小脑袋瓜一转,竟然念念有词地对萧潭复述道:“娘说要去九佛庙里上一炷香,舅舅说,‘你都快赶上咱娘了’,娘又说……”
  萧潭眸光一动,高兴地伸手揉了揉司空眈的小脸,低声夸奖道:“你记性怎么这么好,阿伯太谢谢你了。”
  第43章 覆水难收 认了吧
  凌之嫣从前不懂母亲为何经常往寺庙去, 如今自己也当了母亲,要操心的地方多了,加上在人世里漂泊得更久一些, 感触良多, 明白人的心能容纳的喜怒哀乐都有限,偶尔需要向外寻求一个寄托。
  那些随着烟雾缭绕而诉说出去的心事,神灵能听到自然更好, 听不到也权当是自言自语一番, 在无人打搅的时刻,烦忧和遗憾得以舒展。
  她也求过神灵保佑萧潭,这次算来还愿。
  九佛庙今日香客不多,上完香之后, 时候还早,凌之嫣看了看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 忽而心生迷惘, 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打发时间。
  平时忙起来,总嫌日子过得太快,很多事都来不及赶上, 今日暂且不用陪孩子了,没想到无所事事的滋味也这样难熬。
  她思索着如何给自己寻点事做,缓缓往外走时,迎面邂逅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妇人,那妇人抱着女儿也来上香,怀里的小姑娘粉雕玉琢, 眼睛扑闪扑闪地打量着两边新奇事物,却不说话,看到什么有趣的, 倏地便咧开小嘴笑了。
  凌之嫣多看了那小姑娘两眼,看得自己心都要化了,很想上前抱抱她。
  这小姑娘简直像灵丹妙药,抚养她一定能让人延年益寿吧。不像眈儿,动不动就要骑马爬树,吃饭的时候也不消停,刚放下筷子就说下一顿饭要吃一百个大鸡腿。她想起眈儿的时候蓦然又扬唇,笑话自己怎么连孩子随口说的傻话都记这么清楚?
  漫无目的往前走,凌之嫣经过一面墙,偶然又看见墙角下长着一片杂草,郁郁葱葱。再瞧第二眼时,忽而又认出杂草里还有几株草药长在其中,好像是止血用的茜草,她在唐芸的药堂里见过,因此略有印象。想到唐芸又记起昨日在街上,唐芸对她提起过采药一事,当时彼此都有事要办,她都忘了把从山上带下来的果子拿给她尝,实在疏忽了。
  凌之嫣反正无所事事,便在墙角蹲下来将茜草一根根薅起来,打算送到唐芸的药堂给病人用,自己也可松展筋骨。以后眈儿不需要她了,她就去跟唐芸学医术,人常说久病成医,说不定她还有几分天赋。
  这茜草沿着墙角生长,凌之嫣一路采摘着也没抬头,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一处已经荒废的院子。
  土墙灰瓦,四下无人,凌之嫣没料到九佛庙还有这样僻静的地方,又见前头还有一片茜草,一时有些犹豫。
  周围最寂静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道——
  “凌大夫采药做什么用?”
  语气如溪流奔过漫长山谷,轻快不失敦厚,似已等待许久。
  刹那间,凌之嫣两肩一抖,眼底星河翻涌。
  在九佛庙偏僻的院子里偶遇,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不可能是巧合。
  她定了定神,抓紧手上的茜草,回眸时眼中还在闪烁着:“你怎么会跟到这里来?”
  萧潭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的地方,挺拔卓然,目光澄澈更胜当年。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紧不慢道:“京城这些地方我都很熟,想见你便一路跟来了。”
  说完之后,情不自禁扬起笑脸。他脸上的笑意让凌之嫣回想起当年在游荷园时,他拿着两只镯子对她说,“我来给你变个戏法。”
  这四年来他身上发生的事,还有昨日在街上见到他时他沉重的神情,凌之嫣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露出笑脸了。
  凌之嫣噤声半晌,随即偏转过脸提醒道:“你才刚回来,行事要慎重些。”
  下一瞬他身影一闪,已经上前将她拥在怀里。
  凌之嫣手上一捧茜草悉数落在地上,想推开他时他却在她耳边颤声喃喃:“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我控制不住。”萧潭闭眼嗅在她发丝间,气息稍平之后他又低吟道,“我每天最希望的就是一睁开眼能回到你身边来,这些年要不是还有这个念想,我好几次都快撑不下去了。”
  凌之嫣酸楚合眸,两串泪珠齐齐滚落。
  萧潭抱她抱得太紧,话没说完,自己的手臂却发麻了,他松开她又恋恋不舍道:“我最后一次看到你,不是那天晚上你离开王府的时候,是你们一家去感华寺的那天,当时我就在人群里,你穿的是我们一起去青藤山时穿过的衣裳,我记得没错吧?”
  凌之嫣忍泪垂眸,那阵子她整日魂不守舍的,爹娘说要出门的时候,她并没有细心挑选穿什么,在衣柜里看到那身衣裳,只觉得它在向自己招手,仿佛它比别的衣裳更暖和,更能抚平她的不快乐。
  到了感华寺她才突然想起来,这件衣裳陪她一起到过青藤山,在山上的时候萧潭轻轻牵了她的手,之后下雨,她病了,萧潭带她下山看大夫,离开医馆的时候,他在马背上不由分说亲吻了她……
  冥冥之中,是萧潭的心声在说给她听吧。
  过去的事那么多,却不全是浓情蜜意。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凌之嫣泄出微弱颤音,艰难地开了口,“太妃的死,终究与我有关。这些年我总是在想,假如我那日没有去赴宴,或者说我没有带着那颗夜明珠,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但是我也知道,不管我如何假设,都不能改变你那日承受的苦。”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有机会当面对萧潭说出这番话,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心底那份内疚和自责还是得到了一丝丝释然。
  太妃的死自然也是萧潭心里消不去的伤疤,他仰面望向苍穹,鼻翼翕张,再低下头时,反而红着眼眶安慰她:“那不能怪你,都是我自己选的,况且形势所迫,当时不管怎么选都难以两全。”
  凌之嫣涩然点头,接受了萧潭的说法,就当这一切已经翻篇。
  萧潭再开口时,突然殷勤地问她:“如果我这次顺利除掉了司空珉,我们带着眈儿回潇湘城去好不好?我见过那个孩子,我有把握能跟他相处得好。”
  凌之嫣怔怔地抬眸看他:“如果你真的除掉了司空珉,那你对眈儿来说是他的杀父仇人,我以后怎么面对他?你心里能过去那道砍吗?”
  从前萧潭远在天边的时候,她可以在心里悄无声息地牵挂他,不用计较会有什么后果发生。现在他回来了,重新闯入到她的视线内,她却不得不思量他的出现会不会侵扰她原本的安稳和平静,在她的身边,已经没有角落能容纳他了,而萧潭好像并不满足远远地看着她。
  萧潭被她问得说不出话,诧异中发觉自己是一厢情愿的。
  “萧潭,我是惦记着你的生死,在你跟司空珉之间,我心里也始终偏向你多一些,看到你回来,我很欣慰,我觉得老天这一次总算放过我们了。可是那不代表我能当做这四年什么都没发生过,闭着眼睛再回到你身边去,我不能为了你改变我原本的生活,我有夫君有孩子,这四年发生了很多事,守在我身边的是他们。”
  萧潭听她说得这样冷静,气息都快止住了:“那我呢?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凌之嫣也不甘道:“你在西境熬了四年,东山再起了,可是那又如何呢,太妃能活过来吗?”
  萧潭耳边好像有蚊子在叫,眼前朦胧一片,听到她一字一顿道:“覆水难收……认了吧。”
  认了吧?
  萧潭实在难以接受这三个字,咬牙切齿道:“司空珉那样欺骗你,害我们变成这样,你现在跟我说认了吧?”
  凌之嫣忽而心平气和道:“有一件小事,我当年没有机会告诉你。”
  萧潭定定地盯着她,从她眼里看到无奈的冷意。
  “当年你跟华昌郡主出发去红叶镇的时候,我很难过,我以为你在她身边就把我忘了,那时候我记错了信期,再加上身体有其他不适的症状,我以为我怀了你的孩子,但是你知道吗?我心里一点儿期待和开心都没有,有的只是伤心和愤怒,所以我最先有的想法就是我要堕胎,我去跟司空珉求救,我说我不能留下那个孩子,后来司空珉帮我请了大夫,我才知道是个误会。”
  萧潭听得愣愣的,觉得自己眼皮在跳。
  凌之嫣缓了缓,继续道:“你想想,如果这么一件小小的事都能让我对你彻底失望,都能把我们拆散,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地牢不可破?就算司空珉没有做那些事,我们也是走不下去的?”
  萧潭试图解释道:“那个时候我们刚在一起不久,你因为你爹娘在海疆,你心里一直很不安,而且司空珉肯定有意跟你说了挑拨的话……”
  “就算那个时候你及时回来了,我心里也已经对你失望一次了。”凌之嫣背过身决然道,“我们四年前就已经分开了,你去西境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萧潭望着她的背影,觉得她这个样子好陌生,再说不出一句多情的话,僵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道:“没关系,我不会让你为难。”
  说着,他也难受地背过身去,望着颓败院子里腐朽的栏杆道:“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就会回到西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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