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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光有及 第84节

  那些缠绕多时的梦魇,也总算彻底散去。
  许是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些,我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袭来。
  云烟劝我多歇歇,养养神,我便也顺势安然地每日多睡很久。
  其实,我心里清楚,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仇恨忽然被抽离,力道之猛,与当初刺入时别无二致。
  要适应失去恨意的自己,并不比背着它活着更容易。
  直到这日,风驰兴冲冲闯入书房,将一封家信递至案前。
  见是南地来信,我才像被唤醒一般,心头一震,整个人也重新振作了起来。
  还有太多事未竟。
  卫家因卫泉之事元气大伤,当得细细整顿,再谋经营。
  大夫人与小娘远在南地,盼着我安排妥当,早日归家。
  还有幼弟,也正需长兄躬身教养,引他识人识世。
  紧接着,风驰说了第二个消息。
  李昀,被免了职。
  原因却并非因他曾属太子一党,而是这位年少成名的羽林大将军,再也握不住剑了。
  我听着,恍若隔雾。
  李昀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说来便来,转瞬便散。
  猛地意识到,自己已许久未曾再见过他,也很久没听到关于他的一言半语。
  风驰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却像透过一层水汽,明明真切,又无比遥远。
  国公爷年迈卧床,早就不问朝事。
  现今,国公府又失了这根撑起门庭的梁柱,不出几日,便会没落到无人问津。
  或许此时,府中已是门可罗雀。
  这京兆城便是如此残酷。
  荣华如朝露,转瞬即逝,不论曾经多么高坐庙堂,一旦失势,不过是顷刻之间。
  我嘴角嗡嗡,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对李昀,终究做不到赶尽杀绝。他不至于要以死才能谢罪,我也不想再在他身上耗费心神。
  对待这些仇人,我已得了自己想要的结局。
  林彦诺死于他最厌恶的娈宠之名,含恨而终。
  卫泉沦为乞丐,死于恶犬之口。
  太子被幽禁皇陵,自刎而亡。
  而李昀,曾经百战不殆的将军,再也无法征战沙场,连剑也提不起了。国公府苟延残喘,熬不过这个春天。
  一切,犹如大梦一场。
  如今梦已散,我亦不愿再沉溺其中。
  就让这一切——
  如梦一般,随风散去罢。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小山心境的最后一个转折,报完仇后,他需要慢慢走出那种阴郁的感觉,不愿再沉溺无止尽的恨意当中,开始向前看。
  所有在小山成长线上的剧情结束了,我真的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开始,就是感情剧情,看李昀如何继续追妻吧。
  一直追……一直……
  第70章 未愈之伤
  卫家重新恢复了皇商之位。
  新皇宽仁,特许卫家来年之后再行上贡,足足给了一整年的缓冲之期,以作重整。
  这一道圣意,既是恩典,也是试炼。
  同时,朝堂的彼端,东夷大王子得了新皇的暗中支持,几经血雨腥风,擒父兄于王庭,终篡位登基。今始遣使称臣,岁贡不绝,已然成局。
  其后,大王子,也就是如今的东夷新王,赏赐了卫家一纸,在东海可通天的护符。
  凡我卫家商船,皆可持官书通行,不论南风北渡、入倭出夷,皆不算私通外邦。
  我当即命雷霄与雪独启程,循东海航线而行,沿途勘探水道、熟识人脉。
  这些年,我们曾走过无数风浪,但这一趟,却是卫家真正的,新的起点。
  我要让卫家立稳脚跟,自南洋而起,连东海、贯北洋,承接四海诸邦,做那当世无双的海上巨贾。
  从此,无人再敢轻易处置卫家。
  书房内静极。
  琉璃窗棂薄如蝉翼,澄净的日光透过窗纸,碎成一片片金屑,落在案上的账册与我的手背上。
  光暖而静,屋内泛起一层淡淡的流光。
  我坐在案前,翻着账本,一页一页算着亏空。
  门外轻响,风驰推门进来。
  他站在窗边,背光而立,像罚站一样,半晌未出声。
  我刻意不去看他,当他不存在。
  屋里只剩笔划纸面的声音,细碎又漫长。
  直到我又叹了口气,风驰才终于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开口:“爷……今日,李、李公子又在府外徘徊。”
  我继续看着手中的账本,头也未抬一下。
  这一句,我已听了半月。
  风驰的话语、语调,连进屋时推门的轻重,都一模一样。
  李昀连着来了十五日。
  从最初那几天,我怔愣无言,心口骤然一紧,到如今,已波澜不惊。
  起初,风驰总是一口一个“李将军”,左一句右一句。
  我不知怎的,忽然就发了脾气。
  那火来得突兀,又像是潜伏太久后的一次爆裂。
  就像一个久病卧床的人,忽然被治好,迫不及待地想满地奔跑。
  ——我便是那个病人。
  长久的沉郁让我以为自己该克制、该麻木。
  可当病好了,能够重新呼吸时,却又发现,久病之后的气力,让人反而不知如何安放。
  我沉声道:“他都被免了职,还算什么将军。”
  风驰一愣,反应极快,立刻改口:“是,李世子。”
  我冷笑一声:“什么世子?国公府都快撑不下去了,还算哪门子的世子?”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火气来得莫名。
  一阵短促的沉默后,风驰不敢再多言。
  自那日起,他每次提起李昀,便只说“李公子”。
  可不知为何,那三个字从他口中吐出来,总有些别扭。
  音调绷得僵硬,像那声“公子”,像是刻意唤给我听的。
  “他怎么这么闲?”我低声随口说道。
  风驰觑着我的脸色,小声答:“听说国公府遣了不少下人侍卫。圣上念国公年事已高,没有剥夺称号,但夺了世袭之权。”
  我“啪”地合上账本,甩在案上,眉心一点点拧紧:“那他是忙完了,觉得闲了?”
  风驰噤若寒蝉,不敢作声。
  胸口那股郁气越积越深,我抬眼,冷声道:“他当卫府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给我把他撵走。”
  “已经走了,爷。”风驰低声回话。
  我噎了一下,胸口更闷,似有团火在里头烧,却偏偏烧不出火星。
  抬手一摆,压下那股莫名的烦躁:“算了。叫武丹来。”
  “是。”
  风驰退下,不多时,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武丹快步进屋,带着一身外头的春日气息,眉眼明亮,像是从另一处世界走来的少年。
  武丹活泼,性子与从前的风驰极像,是我新提拔上来的侍卫。
  “爷,我已送过信儿了。那位户部郎中何大人说,务必请您赴宴。”
  我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他笑得爽朗,露出一口白牙,肤色是南地特有的蜜褐,被烈日烙过的颜色。
  笑起来时,那眉眼间带着一股明快劲儿,像极了夏日初生的风,轻,热,真。
  看着武丹,我忽想起幼弟澜生。
  若澜生长大,也能如他这般,孔武有力,俊朗爱笑,做个干净明亮的南地少年,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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