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有及 第50节
他的表情不好看,眉峰紧蹙,可能牙关也是咬紧的,下颌骨异常地尖锐,像刀锋般冷硬,俨然一副玉面阎罗的样子。
我如坐针毡,自以为聪明地开口:“你应该在门前安排好侍卫的,幸好我什么都没听见。”
这话说得毫无意义,不过是随口找个由头,哪怕他敷衍两句,权当揭过去了。
我并不想刨根问底,甚至连碰触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大抵是心底早已有了答案,所以才更怕听见他亲口承认。
但很可惜,我的逃避只是我的,并不能阻止李昀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愿。
“你都听到了。”李昀笃定地说,“你的眼睛…我说过,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我眨了眨眼,他这话的意思,是说我的眼睛不会说谎,所以他能看出来?
忽地,眼前又一道白光晃过来,我本能地闭了下眼,没吭声。
李昀靠在窗边,双臂抱肩,是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问我:“你最近怎么样?”
我抓了抓衣袖,看向他,回问:“你是说卫泉?”
既然他知道我听到了那些话,我也并不打算装聋作哑。那句“亲子”,我听得清清楚楚。
李昀“嗯”了一声,目光隐晦。
我接到这个目光,继续说:“还可以吧,他好像不是很喜欢我。”顿了顿,我低下头,看着桌案上那滩渐渐晕开的水痕,“我能理解。换作是谁,看到别人鸠占鹊巢,都不会开心。”
“你还要继续留在卫府。”他又是那种笃定的语气,像是在陈述我贪恋不肯撒手。
这让我生出一点不服的心理,好像我是什么死缠烂打、厚脸皮、偏要舍不得那些虚名的人一样。
我语气平静,回答:“不是。”
窗外日光似乎太盛,我看不清李昀右半张脸的神色,只有光在他面颊边缘斜斜勾勒出一道冷轮廓。
我停顿片刻:“我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又停了一下,我眼睫垂着,声音低下去,“你还记得那日我在山洞里对你说过的话吗?”
李昀缄默不语,姿势一动不动,像是连呼吸都收了起来。
于是,我心急地追问:“那日,在山洞时,我曾问过你的话……”
李昀忽地动了,从斜倚的姿势站直,向前一步,正好挡住了那道强烈的日光。
他骤然打断我:“我想过了。不合适。”
“什么?”我脱口而出,声音微微发颤。脑中像是被霹雳劈中,瞬间一片嗡鸣。
他却没有停:“既然卫泉,也就是卫家的大少爷已经回来了……你便早些寻个去处,赶紧离开吧。”
他说得这样的轻描淡写,却句句如刀,像是把我脸上的皮一层层剥开,又不动声色地碾碎。
而我仍固执地,在心底为他的话寻找解释。
也许是他方才与那人争执未平,情绪未定,一时口不择言。
“我就是为这事来问你……”我还想再说,却见他再次动作。
他微微俯身,光线从他身后打下来,勾勒出他眼睫的弧度。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神情。
“我和你,没有可能。”他说这话时,语气近乎冷淡。
我哑然,怔在那里,脑中一瞬空白,随即像被什么狠狠扯住了心口,猛地站起来。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声音发虚,“为什么不合适?”
一击接着一击,我本就岌岌可危的情绪终于濒临崩塌。
难道,他每一次的沉默、犹豫、斟酌,不是因为珍惜,而是因为不知如何拒绝我?
“是因为身份吗?”我咬着牙,声音发紧,“你曾说过,就算我哪天什么都不是了,你也不会不理我。那是你亲口答应的,你忘了吗?”
我想起他曾紧攥我指尖时的那股力气,那时他不是这样的。
默默无言,包厢内唯余我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和泪珠落地时那细碎的轻响,一颗接一颗。
李昀叹了口气,声音缓和半分,仍没有多少温度,再度说:“小山,你若识趣,就趁早离开这里。”
他顿了顿,又慢慢逼近,“若你不再是卫家的少东家……”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只是走到我面前,伸手托起我的下巴,迫我仰头看向他。
“好,我问你,”他说,声音低而沉,“你还在荣庆侯府时,可曾替三皇子,给瑾瑜送过信?你知不知道,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你与三皇子一派,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第43章 画地为牢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紧接着又是一道刺目的白光划过,黑与白在视野中急速交替,如昼夜错乱般撕扯不休,晃得我眼睛失焦,出现一瞬间的晕眩。
我脑中一阵空白,李昀的声音却在我头顶越来越近,语调一声比一声冷,像重锤似的落下。
我急了,却怎么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眼前明灭不定。
那片光影就像一层蒙着的纱,把他整个人隔在远处。
等神智稍微恢复,李昀的手已然收回,眼神寒峭。
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三皇子,也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时候,将我和那个我避之不及、厌恶至极的人扯到一处。
更让我发怔的,是他居然知道,我确实曾替三皇子递过一封信。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三皇子。”我急声辩解,声音快得几乎要打结,“更不知道那信里写了什么。”
可李昀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我。
一股凉意自背脊窜起,我甚至突兀地想笑,好似笑一笑便能冲淡这窒息的沉默。
李昀始终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探出答案。
良久,他启唇:“你的眼睛,不会说谎。”
什么意思?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掷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我一头雾水,只得依言展开。纸页甫一展开,我的眼睛便骤然睁大。
信上分明是我的笔迹,却写着我是如何联合三皇子上书求再讨一官位,并要将此职交予许致,以暗中抗衡太子。
我猛地抬头:“不是我写的!”
李昀只是淡淡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
他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我,而我却连脾气都发不出来,只能这样喏喏地问他。
他垂眸看着我,我只觉晕眩再度袭来,眼前一阵发黑,又辨不清他的神色了。
只有那冷漠的语气,继续道:“巧合的传递,骤然转变的身份,还有那封替许致上书的信——你还不明白么?不论这一切究竟是巧合,是旁人设局,抑或你真的撒了谎,已然无关紧要。”
我僵在原地,四肢发冷,头痛欲裂。
“徐小山,你不过是回到了曾经的生活,但至少还有命,别再问了,抓紧离开吧。”
这是第三次,他重复着说要我离开。
一口气猛地灌进脑子里,像翻滚的水猛地掀了锅盖,呛得我耳鸣目眩。
我竭力咀嚼他那些话的含义。
有人伪造了我的笔迹,设下圈套,想将我置于死地。
那意图是什么?
是要挑拨我与李昀反目成仇?还是要借太子之手,将我彻底铲除?
若是后者。那么无论这事是不是我做的,我的辩解都再无意义。只要太子认定了是我,便足够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
李昀近在咫尺,眉目沉沉地看着我,等我开口。
那眉眼如我初见时一样,审视,居高临下,寒煞逼人。
我曾因这个目光痛哭流涕。曾厌恶过、憎恨过,又变得痴重、如梦如醉。
这眉眼也浮现过温柔,无奈,和轻轻一笑的宠溺。
我不甘心。
指尖死死扣紧,指甲嵌入掌心,我咬着牙,几乎想把这股血气强行压回心里去。
我从不贪这些功名利禄,只是想知晓,他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那你呢?”我开口,声音发颤,“你也认定我在撒谎?你曾说的话呢?”
我抬起胳膊,指节发抖,质问他,“那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李昀沉默不语。
气哑在喉咙里,我嘶哑着、声堵气噎,是竭尽全力还是无法得到承认后的痛苦和悲凉:“你不信我。”
李昀在对着我时总是如此。
沉静寡言,好像没什么好对我说的。
我曾以为,那是他性子淡,不喜言辞。是年少便身居高位养出的冷肃,喜怒都藏在骨子里。
可直到此刻我才明白,那不过是我自欺的借口罢了。
他不是沉默寡言,只是不愿意对我开口。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就像那人方才问他的问题,他答得那样轻巧坦然。
他对我,从未动心。
李昀盯着我脸上翻涌不定的神色,神情有了变化,像是下定某种决心,索性冷声道:“卫泉,是我派人去寻的,也是我亲自将他接回,然后交给心腹,送回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