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山光有及> 山光有及 第42节

山光有及 第42节

  过往零碎的苦楚与心事,一件一件倾泻出来,毫无保留。
  “如今,你已认得我。”我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下一句话几乎让我心脏要炸裂,“认得……徐小山。”
  “徐小山”三个字,我几乎是用气音吐出,声音低到像要消散在唇齿之间。说出的一瞬间,我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你还会认为……”
  李昀的手指突兀地抵在我唇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的神情沉沉,仿佛一瞬间有风雪吹入眼底,复杂难辨,像是动容的怜惜,又像是不愿触碰的冷意。
  我不禁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打断了我,不让我再继续说下去。
  火堆猛地炸响一声“啪啦”,影子摇曳,他低声开口:“说说以后吧。”
  再一次,李昀的反应与我心底的预期背道而驰。
  哪怕他不肯承认早已认出我,哪怕只是虚与委蛇,他也该顺着我的话,说上一句“你受苦了”,或“我早该认出你”。哪怕只是一句安慰,也能让我不至于这般孤悬。
  可他没有。
  他只是抬手,就要跨过我苦心藏埋、此刻倾泻而出的全部往事。
  静默数息,我忍不住反问他:“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李昀同样沉默片刻:“我只是想,过去的事,已经被埋在土下。”
  我愣了愣。
  他接着说,“该继续的,不应该是以后吗?”
  这话听来莫名,带着一股我说不清的古怪。可转念一想,他也没说错。侯府早已灰飞烟灭,二公子长眠于地下,我又何必执拗不放?
  我该追逐的,理应是每日升起的晨曦,那一轮烈烈长日,而不是那些早已化作噩梦的回忆。
  念及此,我心底的紧绷竟逐渐松开。方才倾吐一番,反倒意外生出一种坦然。
  我已没有秘密。
  “那你对以后,有什么想法?”我问他,有点害羞,“关于我们……”
  李昀静了静,才开口:“我……让我想想吧。”
  至少不是明词拒绝,我的心口被悄然点燃,忍不住在心底无声欢呼。
  许是我眼底的光太亮,李昀双手捧起我的脸颊,眸色沉沉:“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
  我愣了愣,随即回答:“想过啊。我同你说过的,我希望能为国家建造一支无往不利的水师军队。哪怕不能像你一样青史留名,只要这一愿能成,此生便足矣。”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我的脸颊,声音低下去:“若……不止于此呢?若有一日,万一你继父有亲子呢,你可曾想过?”
  我怔住,这个问题我曾无数次自问过自己。
  半晌,我笑了笑,那笑意带着一丝苦涩:“那就把这个愿望让给他。我宁可自己退去,寻一处僻静,买一间屋,开一片地,当个花圃匠,也是极好的一生。”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抿唇片刻,才羞怯地补了一句,“若你不忙的时候……能来看我,就更好了。”
  李昀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火堆里的木柴都烧断了几截。
  困意一点点涌上来,我眼皮打颤,好像有一抹温热落在额头。
  迷蒙间,我咕哝了一声。
  “睡吧,小山。”
  屋外冰雪覆盖,北方呼啸,每当我要惊醒,总有一只大掌缓慢抚过我的后背,让我重新安然沉下去。
  那一夜,我在这份不言而喻的柔情里辗转沉沦,余温不散。
  心口反复叫着他的名字,重熙。
  他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轮烈日,照耀着我。
  照在我这片无名的荒山上,替我带来新的生机。
  第36章 春寒料峭
  冬去春来,入目皆是绿意盎然,一派生机蓬勃的景象。
  街角小巷里,叫卖声夹着炊烟起落,连马车的辘辘声都似轻快了几分。
  看似春光明媚,却是一池春水初起波澜,宛若风平浪静的海面下鲛鳞翻动。
  随着卫家水师即将进京,京兆府暗流潜涌,仿佛将海上的波涛汹涌带到了陆地,藏着海风未干的、南海的潮声,一声紧似一声。
  此番进京,水师要正式纳入朝廷编制,另立水师部。卫家麾下的精锐,或可充作教习,或直接升任副使。
  这不仅关乎卫家根本,同样是太子与三皇子急切追逐的政绩。
  一品朝服的大太监亲自至卫府,命令屋内不得旁听,独以其口传圣言:水师入京之时,不许与诸派粘连,不许结党营私。须为圣上择定最合适的总参谋,以训新军。
  我屏息跪接,唯唯称诺,郑重叩首:“卫家只为圣上卖命,绝不做糊涂事。”
  春寒料峭,离脱下厚重的外袍还有些时日。
  这般汹汹四伏的日子,更让我觉得冷风入骨。
  许致代三皇子来到卫府第四次时,我彻底拒绝了他。
  书房之内,许致素来温和的面孔终于裂开,露出阴沉的表情。
  他霍然起身,我也随之起身,意欲送他出门。
  走了两步,他却停下脚步,回首凝视我,语调压抑而低沉,像是劝告又似威胁:“卫兄,你当真要如此决定?”
  我装作不懂,眉峰轻蹙,唇畔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惟清兄,这不是我个人的选择。我也是奉命行事。”
  许致的目光落在我额前,如有实质般重山压顶,仍不死心:“难道,你心中怨三爷未曾亲至,薄了你卫家的面子?”
  “怎敢!”我蓦地抬眸,神情里掺了几分震惊,双手抱拳朝上,“卫家区区商贾,蒙圣恩得了个皇商名号,已是不敢当。岂敢与殿下计较?”
  许致冷哼一声,往日春风般的温润彻底散尽,露出锋利:“卫兄,我并非恐吓。只是怕你将来,身家性命难保,到时悔已迟也。”
  我直起身,抬眼看他,只见他目露精光,神情完全不似作伪,好似真的能够预测未来,知道我卫家要出现什么大灾难一般。
  我胸前一紧,心脏猛地攥缩,漏跳几拍。
  “惟清兄何必这样咄咄逼人?”我也不甘示弱,“难道听从圣命的卫家,要遭殃不成?若真是如此,想来三皇子殿下也逃不了干系吧。”
  许致听罢我言,盯着我,良久无声。忽而一笑,神色复归温润,衣襟一拂,转身大步向外。
  行至门槛,他蓦地回首,目光意味深长:“卫兄,我言已至此,但愿你以后不会后悔。”
  我仍淡笑以对。
  他微微摇头,似叹非叹,低声补道:“至少三爷……曾真心帮过你。而你自以为能依仗之人,却似乎,从未真心待你呢。”
  他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叫我更加心往下沉。
  话音落下,许致不再停留,只留下这耐人寻味的话和目光,随身影一并远去。
  “他走了?”
  低沉的嗓音自书房暗处传来,如古琴低弦,直拨心弦。
  我猛然回神,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小臂已稳稳环住腰,将我轻轻扯回屋中。
  温热的吐息拂在发顶与颈间,带着压迫的近意。
  于是,我不再纠结许致刚才说的话,抬起手覆在他掌上,耳根烧得滚烫。
  可李昀却松开了对我的桎梏,将手腕轻轻一拧,退后一步。
  我有点失落,但那失落宛如未及停驻的落叶,一瞬间就被风卷起飞走。
  李昀对我微微一笑,是一种让我安心的笑容。虽然这笑容也和那落叶一样,飞快卷走。
  “你不必忧心。”李昀开口,声音沉稳而克制,“你选的人没错。简大人是保守派,虽看似偏于东宫,实则只忠于圣上。”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太子是圣上亲立之储,忠于东宫,便是忠于圣上。”
  看着李昀笃定的话和泰然的神情,我强压下浮在心头的不安,选择相信他。
  当然,我也不是只相信李昀的一面之词。
  除了与父亲书信往来反复商议,我亦暗中搜罗京中流转的种种消息,才最终定下人选。
  简大人,原为江南水寨都虞候,通晓舟师,操舟用兵皆极老练。他的资历与声望,使他成为最稳妥的选择。
  然而,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愿承认。
  简大人曾是国公爷旧部,隐约传言,他仍旧忠于当年的主帅。
  而现如今,当年的“旧帅”已与羽林大将军李昀无声重叠。
  但流言终究只是流言,风声再盛,也未必掀得起什么实质的波澜。
  何况此事并非我一人任性而为,父亲亦已首肯,已有分寸在前。
  若真要说是头脑一热,那也绝非学那烽火戏诸侯的昏君,只为一己私欲而惑乱天下。
  “我知道。”我顿了顿,抿紧唇角,对李昀低声说道,“我信你。”
  李昀眉目如常,水波不兴,只是淡淡一点头。
  倒是我,心里反而生出一丝惶惑,怕他不信我,便取起案头那封亲笔写下的书信,递到他掌中。
  “这封信……还请你代我送入宫中,呈到圣上御前。”
  李昀微怔,低眉接过。
  指尖在我掌心一划,轻轻摩挲,带过一瞬似有若无的温度。
  还不等我回神,他已收了手,神情依旧沉静,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
  “好。”他的声音柔和下来,多了几分温情之意,“那我先走了。”
  我依依不舍地看他,却也知道他不能久留,只得点头说好。
  但就这样让他离开,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免得自己过后自我懊恼,我唤了雨微进来,并让李昀等等。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